他所痛苦的是……当初教导自己如何施行仁政的师父王鳌,竟也成了反对他的重要骨干。
弘治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痛苦之色。
变法何其难也。
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非大智大勇,方可成功。
他心肠软,能坚持到现在,已是难得了。
可是……弘治皇帝脑海里,想到了皇孙,他面上虽是痛苦,可最终……他突的眼眸一张,目光流转,却显得无比的坚定,口里道:“这些奏疏,统统留中。”
“是。”一旁的宦官低眉顺眼的颔首。
“召太子和继藩进宫吧。”弘治皇帝又苦叹了口气,而后喃喃道:“朕想找人陪朕说说话。”
…………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其实他们早想来了。
方继藩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被人骂的这么惨,这还了得?现在他看到读书人,眼睛就冒火,再好的涵养,也压不住内心小脾气的火爆。
二人见了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起身,背着手道:“走一走?”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一眼,有点心虚了。
这反应……
咋了?
于是方继藩干笑道:“陛下……请问,陛下……可是太子殿下又惹您不高兴了?”
朱厚照顿时感觉自己的背脊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人有喜怒哀乐,本属平常,太子是朕的儿子,朕气他做什么?”
“……”方继藩讨了个没趣,只能尴尬一笑,却是放下了心,陛下连太子都可以原谅,那么……想来,自己应当是安全的,他忙道:“儿臣万死。”
弘治皇帝默然的领着二人走了几步,突然道:“太子……”
朱厚照上前,忙道:“儿臣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那会动的车,如何了?”
“还在研究呢,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不过……已有一些眉目了。”朱厚照说起了自己的车,顿时露出了自豪之色:“现在的钢材,还是差了一些,这些日子,不断在试制钢材,若是能成,就妥当了。还有车床……”
“噢。”弘治皇帝笑着点头。
其实对于会动的车,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会动又怎么样呢?
想来,只是好玩的好意儿吧。
可弘治皇帝看着乐不可支的想要解释蒸汽机车的朱厚照,眼眶竟微微有些红,眼角有些湿润。
“父皇,你咋了,母后骂你了?”朱厚照察觉到了父皇的不同寻常,忍不住激动的要跳起来。
方继藩:“……”
弘治皇帝吸了吸鼻子,眉毛微微皱起。
方继藩忙道:“殿下,不要胡说,陛下……只是被风沙吹了眼睛。”
“可是没有风啊。”朱厚照是个真正耿直的人,他比较较真,不喜欢玩这一套沙子进了眼睛里的把戏。
方继藩忍不住在心里想,陛下生了这么个玩意,一定是人间惨剧吧,上辈子得造了多少孽啊。
弘治皇帝却没有动怒,他笑吟吟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你历来聪明,你来说。”
方继藩咳嗽一声,他想了想,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若是不仔细看,方继藩都没有意识到,弘治皇帝只短短时间不见,头上又多了许多的华发,眼角的皱纹更深刻了,全无人到中年的朝气,有的……却是一股子暮气。
方继藩突然心里很有感触,叹口气道:“儿臣若是猜得不错的话,陛下此时心里一定在想,太子因为有一个好父亲,所以陛下才羡慕太子可以无忧无虑。而陛下一定又在想,陛下却没有好父亲,所以……才如此操劳吧。正因为陛下没有一个好父亲,所以陛下才希望成为天下人的好皇帝,才希望做太子的好父亲。”
弘治皇帝听着方继藩的话,心里有所触动。
方继藩感慨道:“所以太子殿下,真是幸运,而陛下……固然得天命,却有诸多的不幸。陛下,儿臣若是说错了,求陛下宽宏大量,只当这些都是儿臣的胡话。”
弘治皇帝却是微笑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咋舌,便忙抬头道:“今日的天气,真好啊。”
弘治皇帝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却认真的端详了方继藩一眼道:“方卿家说的不错。真读太祖高皇帝的生平,年幼时,总有许多疑问,太祖高皇帝为何做这么的事,他杀勋臣,废丞相制,建内阁,先用锦衣卫,后又罢黜锦衣卫,因为一个空印案,便大加杀戮……为何他这一辈子总是这般的不肯停歇,以至于臣子们,人人自危,勋臣们遭难者,不计其数。”
弘治皇帝背着手,接着道:“可朕年纪越长,越是能明白他了……朕……也不可避免,非要折腾下去不可,只是……这是祸是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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