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扎曲河畔,叶尔羌东部可汗的使臣,参政失里心里简直见了鬼了。
从吐鲁番出发时,他就对这趟路途的艰难程度有足够认知,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跟大明搞外交,只要不要脸,对整个国家而言是件非常幸福的事,皇帝会赐下钱财布帛,还会封官,从百户一路封到都指挥使,从哈密一路封到埃及。
毫不客气的说,问问东察合台汗国的每个汗和异密,大家都会异口同声的说出自己在大明的官职。
对身处大漠的他们来说,一个奇怪而富有的庞然大物趴在身边,比起东征西讨,喜欢听人叫爸爸可算不上什么不良癖好。
更何况只要对着它叫爸爸就给零花钱,简直是一种美德。
当然了,对于大蒙兀儿斯坦的子民来说,但凡能动手抢,绝对不会好好聊,试过,单一个哈密城就四立四失才争到手,肃州近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天边。
叫爸爸虽然耻辱,但有用。
毕竟安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产生控弦百万地域强国的安西了,寒冷气候折磨着每一寸土地。
但这项工作对于使臣来说,就很难受了,如果必须让失里给这趟出使定个基调,那就是很简单的三个字:装孙子。
因为大明不允许他的大汗,阿都剌因进贡。
其实本来不存在什么汗国,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国名不叫叶尔羌,很多时候也不叫察合台,就是蒙兀儿斯坦。
简单来说,在安西四镇的故地上,表面上伪装成一个巨大汗国的诸部落,纷乱割据的真相早就被大明所知。
因为一开始大明也把他们当成一个国家,但马黑麻的五个兄弟,各自占地,各遣使臣进贡,各自说自己是大汗。
万历爷就很生气,心说你们这帮割据政权也配叫爸爸?把其他人都撵了回去,只准马黑麻一人进贡。
西域在这个时代,属于姥姥不亲爷爷不爱的状态。
就连同属蒙兀儿的莫卧儿克巴都对这边没兴趣,甚至还想通过他们给大明进贡一下。
安西故地脱离中原王朝已经六百年了,大明对这边只有安全需求没有心理感情。
而在安全需求上,一位沙漠里的大汗,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全都自立为王互相攻打的割据政权,充其量能在嘉峪关外扮演一下沙漠强盗的角色,没有让大明不安的资格。
嘉峪关外的戈壁与大漠,足够隔绝一切关于统治的联系,派遣天军挥师西进,几乎等于自己塑造出一个同等军事科技的割据政权。
失里肩负着两个重任,一是装孙子,二是搞钱。
他要对着朝廷在嘉峪关的守将装孙子,大明让不让他去进贡不重要,而且在启程前他知道,嘉峪关守将大概率不会让他去金阙叩头。
这项使命的要点只有一个,不论言语上的恭顺还是真金白银的送礼,就是要使尽浑身解数,让嘉峪关的守将相信吐鲁番依然恭顺的事实。
除此之外,则是在边疆肃北一带联系定居在大明的吐鲁番人,用走私的方式进行些贸易,搞点钱,以弥补给将领送礼的开支。
近些年来,蒙兀儿斯坦的国情愈加混乱,大汗被各地掌握实权的军事长官异密来回拥立,被拥立的大汗想尽办法限制异密的权力,引入宗教和卓进行制衡。
被削弱的异密杀死大汗,拥立别人,被引入的和卓也加入权力的博弈。
异密擅权、和卓乱政的势头却像滚滚涌来的万里沙尘,再也遏制不住了,汗庭终于变得乌烟瘴气。
五个番主之间的战争随时可能爆发,他的大汗是吐鲁番和哈密的统治者,要把握时机全力向西进攻。
这种时候,可容不得嘉峪关那些又穷又凶的呆迷儿将士跑到西边当马匪。
原本一切都按照他们设定好的剧本发展,这本是一次丢尽脸面落得实惠的出使行动。
直到他从定居肃北的吐鲁番人那里打听到,汉人地方在青海湖以东开了新的边市,许多揣旦的蒙古人都跑到那里买卖,货物便宜、做工精良。
这简直让他踏上了不归路。
到俱尔湾见到刘老爷,后来又见到刘承祖,他还在拿着吐鲁番给大明皇帝的贡书,宣誓自己的汗对大明皇帝有多么地忠诚。
可他们走了一路,从西宁府穿过青海土默特的部落,进入康宁府,他才知道,这个青海元帅府的大元帅,是来自大明北部边疆的叛军。
他们对大明的感情非常复杂,不能说势如水火,只是单纯的想把对方送上天。
千里迢迢走对了庙,却拜错了佛,一不小心小命儿难保。
失里只想大耳刮子抽自己,吃饱撑的跑到这地方干嘛,万一死了,吐鲁番的大汗连自己的使臣死哪儿了都不知道。
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里,失里终于得到刘承宗的召见,但命令是让他收拾好行李,跟着启程去别的地方。
装备精良的战士组成二十余支马队,摆出庞大阵势逶迤着向东方草原行去。
其实这支军队只有一千余人,是刘承宗南征分散后的全部机动兵力。
狮子军在海西和囊谦各驻扎一千二百军队、七个县分散了近两千名乡官与驻军,罗汝才在林葱维持治安、李老豺驻扎炉霍、张天琳驻守玛尔康,刘承宗剩下的军队不多了。
当然不是没有可用之人,阿六的永宁营也屯在炉霍以西。
还有在战争中出了不少力气的岱青和谢二虎,但那帮人现在都动不了,高原的冬季太过寒冷,他们都躲起来照顾牲畜去了。
相较而言狮子军在御寒上有很大优势,毕竟是大帅亲军,南征中出了最大的力,得到的战利品赏赐也最多。
早前曹耀算过一笔账,讨平小小的贵族庄园,平均下来,一个不到十口的贵族家庭,能让他们获得一百二十二人的御寒衣物。
不算女装,不算奇怪毛皮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