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之所以说是大鱼吃小鱼,是因为董氏家里死掉的四公子,在上元节,冲撞了华亭徐氏的徐家三公子几句,就被董氏给绑缚起来,押到了徐家去负荆请罪,头都磕破了,徐家才算是饶恕了四公子的罪过。
而这个四公子,回到董家,就被抽了十二荆条,打的皮开肉绽。
相比较这些宗族的族长,那些个想方设法少给点劳动报酬的工坊主们,身上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宗族制度,和贱儒们鼓吹的大同世界没什么不同,就是虚幻的、不附带任何义务的权利,听起来很美好的谎言罢了。
“陛下,今天才初二。”冯保试图劝说皇帝,陛下也就大年初一歇了一天,第二天就把这些民意奏疏让人给抬到了御书房来。
“初二怎么了?”朱翊钧合上了奏疏,笑着说道:“朕知道,绥远驰道、京开驰道、京密驰道、理工学院三期的匠人们,连大年三十都没休息,一直在赶工,匠人们能过年不休息赶工,朕就看看民意奏疏,又不是处理国事。”
“这还不是陛下银子给够数了,那匠人自然乐意不眠不休的干了。”冯保说起了土木鼎建里的一条规则,工程速度取决于工程款到账的速度。
“朕的内帑银子也是堆积如山,一样的。”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摇头说道:“朕就看十本,看完就休息。”
十本不算多,一共就半个时辰,朱翊钧就看完了,他又让人拿来十本,到这里,皇帝再要,冯保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了。
“崇古进步奖礼部安排的怎么样了?”朱翊钧还记得要给大医官庞宪的牛痘法,颁发崇古技术进步奖。
冯保无奈的说道:“年前就安排好了,就是庞宪还没回京,庞太医发现了一个牛痘上的问题,决定暂不回京。”
牛痘接种会出现小概率的问题,其中有大约一成的人会出现局部红肿,溃烂的症状,目前庞宪还在寻找原因。
庞宪不回来领奖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皇帝要给皇嗣们接种牛痘,防治天花,庞宪要把大规模接种的问题搞清楚,才敢回来。
万历十三年正月初五,朱翊钧颁发了崇古技术进步奖,由庞宪的老师李时珍代为领奖。
正月初六,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主持着新一年的廷议。
“庚戌虏变,嘉靖二十九年至隆庆三年,时,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奔北者,十余万户。”张居正首先奏闻了自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之后,陕西三边奔投胡虏就超过了十余万户。
“苛政猛于虎。”张居正用五个字概括了当时的情况,不是因为大明战败,而是为了战胜,为了保证军用,不得不对三边的军兵民进行百般苛责榨取,再加上官场惯有的搭便车,最终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一幕。
大明百姓奔投北虏。
“陛下常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此为常理也。”戚继光立刻说起了陛下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是京营军魂‘下救黔首’的延伸。
“事实上,大明在和俺答汗的冲突中,节节败退,也是如此原因,大明百姓不在,就像是鱼离开了水,明明是守城之战,硬生生的打成了客乡作战,如何能赢?”戚继光进一步阐述了当年战败的原因之一。
在大明边方,军兵民的分别其实很小,欠饷和苛责的普遍存在,让士气无限趋近于零,作战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腹背受敌,因为在边方,各个村寨,其实都是土城圩坊,是战场上极为重要据点、补给和情报来源,人都跑了,百姓离心离德,这种情况作战,就是必败。
大明知道用墩台远侯刺探敌人情报,俺答汗也派斥候、细作刺探大明虚实。
“这十万户奔逃北地的百姓,成为了大明在绥远的基石。”张居正简明扼要的汇报了下潘季驯的成功,让逃离故土的百姓成为当地统治基石。
黎牙实在费利佩面前愤怒的咆哮,根本没有什么万夫一力,黎牙实只看到了一夫万力,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努力的让大明再兴,需要百姓的时候,百姓在哪里?
这其实是黎牙实的问题,在大明需要百姓的时候,百姓就在那里,百姓也一直在那里。
“今年计划再开工两条驰道,从长安到开封,从长安到嘉峪关。”王崇古作为次辅,汇报了今年的工作计划,再开工两条驰道,嘉峪关到开封的驰道,这条驰道一旦贯通,代表着大明重开西域迈出了最重要的、最实质性的一步。
王崇古选择今年开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今年年中,在银币、万历通宝的产量增加到安全线以上的时候,皇帝的内帑就要开始泄洪了,那么抓紧这个风口,就是驰道开工的最好时间。
驰道非常昂贵,驰道可以掏空陛下的内帑,还让陛下欠下一屁股债来。
“王次辅,从开封到嘉峪关,过宁夏中卫,总里程超过了3700里,一里按7500银计算,最起码要2800万银,这中间还要翻山越岭,你说的简单!银子从哪里来!”户部尚书王国光立刻表示了自己的反对。
太贵了。
“万历十二年一整年,朝廷满打满算才2900万银岁收,都给你王次辅修驰道算了!”张学颜也立刻反对了如此长度的驰道修建。
“因为驰道贵,所以才要多修,这样成本就低了。”王崇古颇为平静的说道:“驰道贵不只是在驰道修建本身,为了修驰道,进行了很多的技术攻关,比如隧道、比如滩涂,比如架桥,养了无数的五经博士,负责勘测,负责查探,为此大明京师组建了六个工兵团营,河南、山东组建了十二个工兵团营。”
“贵的不只是驰道,还有人,之前河槽改海漕,无数人反对,用陛下的话说,就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现在,驰道也是如此,绥远驰道还要两年竣工,但京开驰道、京密驰道,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么多人,放哪里去?”
“大司徒啊,有些钱,不能省。”
“现在省这点银子,这工兵团营就只能解散,这匠人就只能散去自谋生路,五经博士都失去了用处,大司徒,再想搞,人员要重新招募,技术也要重新论证,甚至是连一些配套驰道的官厂,也要重新设立,这才是花冤枉钱啊。”
王国光立刻大声的说道:“你就是说破天了,这驰道也不能修,从长安到嘉峪关可以考虑,但从开封到长安段,可以缓一缓,等绥远驰道修完,再议不迟。”
户部就是觉得贵,不是说驰道不好,主要是超过2800万银的修建费用,让王国光觉得王崇古疯了。
“也行,就从长安到嘉峪关。”王崇古眼前一亮,说道:“就从长安到嘉峪关,一里7500银,多一银,我就自己想办法,不用户部挠头了。”
“既然要修,就一起修了吧,户部算算缺多少,内帑补了。”朱翊钧看两位廷臣争来争去,直接一锤定音。
朱翊钧内帑到底有多少银子?根据年末大计,朱翊钧的内帑有银币580万,白银2600万两,总计超过了3100万两白银,是物理意义上的银山。
“二位明公也别当着朕的面演了,王次辅是老戏骨了,大司徒可不擅长演戏,不就是看上朕内帑里的银子了吗?”朱翊钧倒是颇为平静的说道,王国光是不擅长演戏的,他的台词功力了得,但是那眼神一直往月台上看,就暴露了。
“陛下,开封到嘉峪关的驰道,很有可能会赔钱的。”王国光低声说道,之所以在讨论的时候一直看陛下,就是因为这条驰道在户部看来,一定会赔钱。
因为这条线路,沿途都是穷乡僻壤。
驰道不都是赚钱的,比如崇古驰道,京师到山海关就赚钱,但从山海关到辽东都司的辽阳、吉林段,就一直在赔钱,虽然每年的亏损都在收窄,但还是赔钱的。
而嘉峪关到开封,王国光根本看不到盈利的可能,甚至,修好了因为养护的原因,会一直赔下去。
“不,大司徒账不是这么算的,只要修出来,就是赚的。”朱翊钧连连摆手,开始兜售他的生意经,他的生意经非常简单,修好就是血赚,因为路就在那里,光是修路的过程,营造的官厂,对于西北地区,就是重要的战略投资。
战略投资,是不必刻意追求盈利的。
“出师表有云,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就从成都到长安,1300里,武侯走了一生都没走到。”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更加直接且明确的说道:“大明到西域,重开西域的议题屡次提及,从洪武年间开始,到现在两百多年了,西域还是未能重开,诸位,这条驰道,就是真的赔了,也要修。”
“难道大明也要走完一生,也走不到西域吗?”
“陛下圣明。”王国光不再坚持,既然陛下已经清楚的明白了这条驰道可能会赔钱,那还要坚持要修,那就没什么再争执的必要了。
“王次辅,这条驰道,真的能修通吗?”朱翊钧说起了自己的担心,他不担心赔钱,唯独担心这么长的一条驰道,存在着‘敲奇观时习惯性的俺寻思之力’,这修着修着修成了大明笑话,成为皇帝陛下好大喜功的典型证明,那才是贻笑大方。
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从重开西域开始之后,这条驰道就已经开始论证了,五经博士都走了两遍了,臣敢下军令状,2800万银,多一银,臣自己去找,实在不行就苦一苦晋商,骂名臣来担。”
没钱就去找钱,王崇古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他没钱就会看向晋商。
“不是,朕的意思是,可以适当的加点预算,这样,朕多拿两百万银出来,凑个整,三千万银吧,不够再加。”朱翊钧摇头,他是怕钱不够用,毕竟路途如此遥远,路况如此复杂,按一里7500银做预算,肯定不足。
“啊?”王崇古赶忙俯首说道:“臣叩谢皇恩。”
大明君臣并不知道,此时费利佩二世为了让大明平息怒火,起运了两百万银的赔偿金,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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