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母之邦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导致了朝鲜过度的依赖大明,现在大明老了,开始僵化,各种政令的推行和处置速度,都和国初不能相提并论了。
若是真的有事,那朝鲜怎么办?
高启愚忧心忡忡的说道:“倭国现在已经进入了战国大名乱战的最后时间,无论是谁赢,无论谁做了关白,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攻打朝鲜,来消耗因为乱战产生的大量武士,这么多武士,倭国根本安定不下来,用外部战争来纾解内部矛盾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手段。”
李后白愣愣的问道:“大明就不能提前做出应对之法吗?”
高启愚和徐九皋互相看了一眼,这就是朝鲜,贪得无厌的朝鲜,大明不能管的太多,管得多就拿出祖宗成法的不征之国、父母之邦来说事,但又要的太多,连事关朝鲜生死存亡的大事,都要大明提前做出应对之法。
高启愚摇头说道:“大明现在有四个海外总督府,长崎、琉球、吕宋、旧港,大明水师满打满算就十万人,你说,该怎么提前应对?”
“扩军啊!水师十万不够,就扩张到二十万就是,这对天朝上国而言,还不是极为轻松之事?”尹根寿立刻抛出了一顶天朝上国的帽子,让大明水师扩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大明最好面儿了。
“十万水师一年之费225万银,这还只是维护,不算组建,招揽军兵、营造船只、军器,每一样都要钱,钱从哪里来?陛下尚节俭,宫中从无奢靡享乐之事,即便如此,也是勉力维持,天朝上国父母之邦也自有国情。”高启愚的面色冷了下来。
这就是在摆事实,大明水师军费每年都要支出高达225万银,朝廷军事支出每年都超过了1200万银,朝鲜使者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大明就要每年多花225万银,凭什么呢?又不是实土郡县,不值得投入那么多。
空口白牙一句父母之邦,大明就要付出这么多吗?甚至要给上自己几刀?
“要的再多,就是不孝了。”高启愚立刻反扣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出去,扣帽子,谁不会一样。
高启愚这话十分的冰冷,他在训诫,陛下他心善,就是一个都能面子上过得去的答案,心里有数就好,非要继续如此胡搅蛮缠下去,真当鸿胪寺是藩国使者能撒野的地方吗?
陛下的圣旨就是结果,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这就是结果。
李后白和尹根寿终于回过神来了,想要说点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只好告退。
陛下心善这个答案,大家的面子都能过得去。
“看起来,大明是真的没钱了啊,连朝贡这点赏赐,都要省下来。”尹根寿在走出了鸿胪寺后,思来想去,找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大明内帑空了。
李后白颇为认可的说道:“说的也是,要不然好面子的大明,怎么可能为了点银子,就不要面子了呢?陛下,他真的穷了。”
皇帝陛下的内帑堆着一个银山,花都花不出去,但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廷臣知道陛下很有钱,但陛下到底有多少钱,廷臣们也不太清楚,王国光还是听陛下主动提及,才知道陛下内帑可以一次支取两千万银。
但是李后白和尹根寿显然不清楚这一事实,他们以为皇帝是没钱了,所以才砍了这个开支。
朱翊钧要是知道这俩使臣这么讲,非用银子砸死他们,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非议君上的惩罚。
李后白等朝鲜使臣离开之后,高启愚和徐九皋去找到了大宗伯万士和,汇报了今天的情况。
“你做得很好。”万士和听完了详情之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万士和从接到圣旨之后,就开始琢磨,一直琢磨了许久,他想的是,一切都是为了朝鲜好,和高启愚的陛下他善,是异曲同工之妙。
万士和看了高启愚一眼,略带些可惜,张居正始终不肯原谅这个过去的门下,高启愚的能力不弱,没人拉一把,这辈子也就止步鸿胪寺了。
“黎牙实送走了吗?”万士和说起了泰西特使黎牙实,泰西来的使者已经集体觐见过了,黎牙实也到了离开的时候,这个在大明生活了十二年的红毛番,终究是对生养自己的土地,爱的深沉。
“已经上路了。”高启愚略显感慨的说道:“只能祝他好运了。”
万士和倒是非常平和的说道:“他会被烧死的,他是亵神者、叛教者、魔鬼、异端、不在神的福音名册上的人,但他也是个殉道者,他做出了选择,我们就要尊重他的选择。”
“我这里有份杂报,伱们看一下。”
高启愚看完了杂报,眉头紧锁的说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这家杂报在哪里?我让人把他们的大笔正叫到礼部来。”
喝茶如果不听,就要掏出重拳来了。
杂报的内容,比忽必烈还多一烈,就是忽必烈烈(胡逼咧咧)。
批评大明朝廷在吕宋总督府的十一个铜山,这十一个铜山贡献了超过一千五百万斤的黄铜,而且数量还在飞速增长,这就造成了滇铜的规模被吕宋铜山抑制,生产规模不能扩大,云南人就无法成为匠人。
吕宋每生产一万斤铜,云南就少了一个铜匠!
大明朝廷在宁与友邦,不予家奴!
“大明缺铜缺的厉害,连炮都是用钢打的,人红毛番的炮都是铜铸的!什么生产一万斤铜就少一个铜匠!无论生产多少铜出来,都满足不了大明的需求啊。”高启愚对这篇杂报的评价很低,对大明一点都不了解,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明就是个饕餮,铜料,有多少就要多少,大明用得完,在铜料这个供需关系里,大明对铜的需求是没有什么上限的,就像是对白银的需求一样。
“我让你们看这份杂报,不是为了让你们约谈他们。”万士和哭笑不得的看着高启愚,还真是什么样的老师,什么样的徒弟,张居正是个威权人物,容不得别人置喙,高启愚简直是一模一样,第一时间想到的家就是捂嘴。
“这就是共识的形成过程。”万士和解释了下自己为何让他们看这些杂报的理由。
万士和详细的解释了下自己为何要让高启愚看这些杂报,万历维新中的大思辨,到底是怎么样一步一步的形成共识,进而由共识转化为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最终形成法律付诸于实践约束。
公序良俗就是大明这个集体所有人的最大共识,就是最大公约数。
万历维新出现了很多新鲜的事儿,允许有限自由言论,反而能在骂战中逐渐形成共识,这篇批评吕宋铜山的杂报,很快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讨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到底谁有理?实践有理。
经过实践验证后证否,那就达成了共识,最终完成公序良俗的建设。
这每一步都是不可或缺的。
“这个时候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朝廷在这个过程中,应该履行怎样的职责呢?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干预呢?”万士和看向了两位鸿胪寺的少卿,询问他们的想法。
“这很难去明确的界定,因为界限并不是泾渭分明。”高启愚眉头紧蹙,端着走走了两步又继续说道:“缺少一个标准,朝廷需要一个标准,来控制言论的自由程度,但是这个标准应该是什么呢?”
在封建帝制之中,最明确的标准就是皇帝,谩骂皇帝的文章都该进行捂嘴,但除此之外呢?朝廷应该如何引导公序良俗,就是礼部必须要面临的问题。
“在伤害到大多数人利益的时候,就要进行干预。”万士和给出了他的标准,风力舆论的阵地是一定要牢牢的把握在大明朝廷的手里,朝廷已经吃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亏了。
而万士和找到了那个标准,维护大多数大明人的利益,就要进行干预。
“这就给了礼法明确的定义,保护大多数人利益的公序良俗。”万士和颇有几分唏嘘的说道:“陛下在手刃诽谤戚帅、美化倭寇的陈有仁之时,就已经完全明悟了礼法的本质。”
仁义礼智信,在万历维新中又有了新的明确的定义,这就是万历维新的成果。
“高启愚,你愿意拜在我的门下吗?”万士和说完了礼法的定义,话锋一转,问起了高启愚对于拜在自己门下的意见。
高启愚极为确信的说道:“我是先生的弟子,哪怕是先生不认了。”
“又不是让你拜师。”万士和早就猜到了高启愚会这么说,他要的不是高启愚拜为座师,而是成为帝党,这样一来,人才就不会被浪费了。
大明需要更多的人才,更多的合力来共同维护万历维新的成果。
高启愚是个人才,他是弘毅士人,就万士和这个礼部尚书这么多年走马观花看过去,新科进士三百人,能算得上弘毅的不过寥寥数人。
大明不缺当官的,但缺少做事的。
“我不想给大宗伯找麻烦,先生知道会生气的。”高启愚思索再三,仍然选择了拒绝,他真的进了帝党,张居正怕是对付万士和了。
万士和底气十足的说道:“元辅那里你不用担心,我来搞定他,你为你的错误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完全足够了。”
“那就谢过大宗伯了。”高启愚大明的朝廷命官,哪个当官的不想升转?高启愚有出使泰西的大功在身,类似于汉武帝时期,张骞出塞,高启愚也想进步。
可张居正的不好惹,举世皆知。
“拿着这块腰牌,你这个少卿也该转为大鸿胪了,回去等信儿吧。”万士和将自己的腰牌递了出去,帝党的腰牌。
万士和之所以有信心,完全是因为他给的腰牌是帝党,他做的事儿是陛下示意,万士和对自己有清楚的认识,他就是给陛下看门的而已,陛下才是帝党的党魁。
高启愚和周良寅一样,也通过了长达十年的考察期,从陛下手里获得了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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