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已经很久没见到方竹了, 作为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同性朋友，她在裴苗苗的心中的地位自然与众不同。

两人时不时会用手机联系，但方竹不像她这网瘾少女一样天天抱着手机不离身，她最近似乎很忙, 回信经常不及时。

再见面的时候方竹看起来和上次也有些不一样, 头发长了些，是疏于打理的那种长, 人也显得有些憔悴，两人在校门口的小饭馆点了一桌子的菜, 她都没动几口，全都进了裴苗苗的肚子。

吃完饭, 方竹竟然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 抽出一根问裴苗苗“介意吗”

介意什么她看了看那根细细长长的烟，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是摇摇头, 不过看周围似乎都是两个学校的学生, 还有人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打量二人, 便火速吃完结了账拉着方竹出门。

连奶奶最近有个爱好，有事没事就给她发红包, 所以现在裴苗苗也是能付得起账的人了

“我跟你讲，我现在可是名人了, 黑红黑红的，你跟我在公众场合出现很容易被波及的。”沿着学校围墙走，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裴苗苗对方竹解释躲着行人的原因。

她脸皮够厚，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世人称赞也罢，诽谤也罢，对她来说都无关痛痒，方竹可不一样。

谁想方竹狠狠地吐出一口烟之后，忽然说道“波及不到我了，我已经办完退学手续，以后都不来这边了，以后大概不能经常见面，看你过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裴苗苗愣住了“为什么”方竹和她一样都是高二，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呢

“我爸身体出了问题，肺癌，要去美国治疗，我妈就一农村妇女，别说英文了，汉字都不认识几个，她自己陪着出去我不放心。”方竹闷闷地道。

裴苗苗面无表情地从她手里抽出那支女士香烟，摁灭，扔掉，眼皮一翻“那你还敢抽烟”

方竹人长得像男孩子，性格也是开朗豁达的类型，而且几次接触裴苗苗也没发现她有抽烟的习惯，现在这是怎么了自暴自弃了

“我就觉得挺没劲的，我爸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天天吃素，活得胆战心惊，结果才五十来岁就肺癌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及时行乐呢。”方竹脸上出现一种介于颓丧和中二之间的怨愤。

还真是破罐破摔

裴苗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学会安慰人，修仙后斩断尘缘，也没体会过亲人离世的感觉，但她能感觉到方竹情绪很低沉，连她头顶的雾气都由暖黄变成了灰黄，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

还是在刘妍的葬礼上见过方竹的父亲方国强一面，印象中是个高大敦实的中年人，脸庞黝黑，不像做生意的，倒像个真正的农民，人很利落又能干，全权帮她处理了刘妍的后事。

依照刘妍遗产的数目和葬礼体面程度的对比，裴苗苗估摸着他还贴了钱进去，但就算没有这一出，仅凭他是方竹父亲这一条，裴苗苗也希望这样的好人能够健康平安。

裴苗苗此刻回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记忆清晰，那就是方国柱和方竹一样，是木土双属性人，也是自身相克的属性。

只不过方竹是土属性占绝对优势，木属性被压制得死死的，所以不能兴风作浪，她身体表现得很正常。

而方国强正当壮年得此重症，一定是身体内的平衡被打破了。

不过具体还需要她亲眼见到才能确认。

略微沉吟了一下，裴苗苗做出了决定“伯父现在在哪个医院我去探个病吧。”

方竹以为她是在客气，摇头婉拒“医院有我妈还有护工，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要看一下的。”

裴苗苗说完就自顾自掏手机给祁云修打电话“下午帮我向老师请个假吧，就说我吃坏了肚子，去医院看病。”

“你吃什么了”祁云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一个酸甜苦辣冷热凉交替着吃都没出问题的吃货，出去吃一顿就被放倒了这找的饭店得有多毒

“哎呀，假的啦，我朋友家出事了，我陪她去医院看个病人。”没必要对祁云修撒谎，裴苗苗干脆人尽其用“放学你也不用等我了，如果你到家我还没回去，就跟连奶奶说一声，这次就别说我吃坏肚子了，我怕奶奶担心，就说我和朋友逛街去了吧。”

面不改色地教人一个谎言两种说法，丝毫没有教坏正人君子的自觉性，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挂掉电话，不给祁云修留下拒绝她的机会。

虽然心情不好，方竹还是被她这一连串的行为勾起了好奇心“你在跟谁打电话裴钰还是裴珍珍他们裴家还有奶奶吗”

裴苗苗这才想到两人因为很久不见，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近况，于是把离开裴家到了祁家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

“我的天姐们儿你也太神了”方竹瞪大眼睛，“我以为你从城中村出来，忽然被裴家收养已经够幸运了，没想到你还能去祁家”

“祁家啊不管是从财富排行榜，还是从名望排行榜上，都甩了裴家十八条街不止，在祁家当干孙女都比裴家当亲闺女强这才多久啊你就成功跳槽了，你确定自己不是锦鲤转世吗”方竹一脸艳羡地瞪着裴苗苗，样子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

网瘾少女自然知道“锦鲤”是什么意思，但裴苗苗没觉得自己和这个词有什么关系，她明明是个绝世倒霉蛋，她能走到现在，哪一步不是靠自己挣扎着过来的

“你从城中村出来，几个月就成功入驻本城第一名门祁家，还拿人家正牌少爷当跑腿传话的，这还不够锦鲤你是想气死谁吗”方竹连忧郁颓废厌世少年都懒得装了，梗着脖子开始批判眼前这个不知足的女人。

裴苗苗呵呵尬笑，心想什么名门不名门的，你要知道本老祖曾经反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间就能灭掉一个凡人城镇，你就知道在一城首富家当“童养媳”，真不是什么太荣幸的事。

或许是心态不同，也或许这次是在白天的缘故，明明同一台野狼摩托，上次裴苗苗坐在她身后，给人的感觉还像是浪荡少年把妹夜游，这次就当成个正常的交通工具，于学校旁边的窄巷中七拐八扭地前行，因为能见缝插针，跑得比轿车还快。

以至于从祁云修面前呼啸而过的时候，两人都没注意到他。

捏了捏手里的健胃消食片，祁云修面无表情地找了个垃圾桶丢了进去。

一进肿瘤医院的大门，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人人表情愁苦面色晦暗，就算是医务工作者，也大都是一脸冷漠，几乎听不见任何欢笑声。

裴苗苗瞬间就明白为什么阳光开朗的方竹，何以会压抑到尝试抽烟。

因为经济条件好，所以方国强住在一个两人间的病房，这在一床难求的肿瘤医院，绝对是奢侈了。

去的时候同屋的病人去做放疗还没回来，房间里只有方国强和方妈妈。

方妈妈和方国强很有夫妻相，两人都是郊县农民出身，即便条件好了，也没学会城里贵妇们那一套，穿着打扮都很朴实。

方妈妈没见过裴苗苗，但显然听丈夫和女儿提起过，见她过来探病很感动的样子，虽然笑不出来，还是拉着裴苗苗一会儿给她倒水，一会儿要给她拿水果。

裴苗苗赶紧阻止她忙碌，仔细看向病床上的方国强。

然后忍不住叹气做为俗世凡人，还真是生什么都别生病

几个月前还高大健壮的方国强，现在缩小了几个码都不止，高大的骨架支撑着空荡荡的病服，躺在床上只剩下薄薄的一片。

“用了镇痛剂，睡着了。”方妈妈说着话就开始抹眼泪，方竹也没有了刚才在学校附近的跳脱，还残存几分稚嫩的眉间，聚拢出一个明显的褶皱。

方竹是独女，在家受尽宠爱，尤其是爸爸方国强，对她几乎是溺爱了，她不爱读书也罢，像男孩子一样骑着机车到处晃荡也罢，爸爸都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