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绝妙好文!”王粲恳切而言。“不过确实稍逊之前落霞与孤鹜齐飞之语……”
“还没完呢。”公孙珣背对身后夕阳余光,望着身前诸多邺下重臣才俊,面无表情。“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台上熏风阵阵,远处匆忙归家的农人、工匠、商旅之声遥遥可闻,但偏偏有一种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动静的沉寂感……这是因为台上诸多人此时俱寂静无声,却又神驰气摇。
“诸君。”公孙珣负手而言。“这两文都不是我做的……从家母处听来的而已,前者文辞优美,可谓到了极致,读一读、念一念就能知道什么叫做文学;而后者可能描景稍显空洞,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出,又有哪个心怀天下之人不为之震动呢?子敬!”
“臣在……臣惭愧!”鲁肃赶紧俯身致意。
“你是该惭愧,但惭愧错了地方。”公孙珣踱步上前而言。“还有彦云、阿粲、阿懿,你们四人在这里说什么淮南中原天下,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天下……只是国家范畴里打转转罢了!而国和天下根本不是一回事!”
“请将军赐教!”司马懿听到对方唤自己‘阿懿’,居然和养在卫将军府中的王粲一个待遇,也是不由振奋。
“国是什么?国是一家一姓所为之霸业,是君臣、律法、军队、户口、地盘。天下是什么,是四海宇内诸般总称,是华夏传承,文明章典,是百姓万物,民俗人心,却又不仅如此。”言至此处,公孙珣语速愈发缓慢。“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亡国保国之论,有亡天下保天下之言……所谓亡国乃是说改姓易号,新旧更替,恰如以汉代秦;亡天下,乃是说四海秩序崩溃,道德律法俱无用,至于率兽食人,恰如灵帝至于董卓之时,便为此局。而保国,乃是受一姓一人之恩,又掌权势,故此为之谋;而保天下……莫说保天下了,只一句话,天下兴亡,虽匹夫亦有责!子敬!”
鲁肃长呼了一口气,赶紧从早已经神魂颠倒的陈登身侧越过,俯身称命:“臣在!”
“你以为我公孙珣是在保国呢,还是在保天下?”公孙珣肃容以对,却不等对方回应复又看向了王凌三人。“彦云、阿粲、阿懿!”
“臣在!”
“学生在!”
“小子在!”
“你们只看到玄德、孟德是与我争国之人,但可曾想过,这二人也是与我共保天下之同志?”落日光芒渐消,公孙珣言语如刀。“我知道,这几年天下渐安,总有人觉得我失了锐气,醉心安泰,而忘了进取,但你们可曾想过,我与中原曹刘之间,这些年无一日不是在同心同力进取于天下呢?微斯人,吾谁与归?”
“臣惭愧!”王凌当先领头俯身。
“不必惭愧。”公孙珣微微颔首感叹。“保天下与保国并不相碍,图雄争霸也不是什么不可为人知的鄙陋之事,唯独你们这些年轻人,想要建功立业之余,心里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使者远道而来,咱们举火摆宴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各怀心事的同时复又一同行礼称是。
当晚宴罢,众人自宿于铜雀台下的一处临时落脚之地,第二日方才浩浩荡荡,回到邺城。
而公孙珣回到城中,尚未来得及正式接见鲁肃,询问公事,便忽然于府中接到一个讯息,乃是戏忠亲自送来的。
“皇甫嵩……请辞司徒,求来邺城教授兵书?”公孙珣坐在案后若有所思。“这是有所察觉了?”
“未必是察觉,而是警觉吧?”戏忠在旁捻须从容作答。“毕竟是多年宿将,见得多想的也多。”
“刘虞呢?”公孙珣再问。
“太尉并无动静。”戏志才回答迅速。“中规中矩而已。不过即便是中规中矩,他也都第四次联手三公九卿催促将军你往长安一行,商议天子束发后的大事了。”
“躲不掉的。”公孙珣摇头笑道。“就好像玄德让鲁子敬来试探河北态度的同时,心里恐怕也明白,有些事情总是躲不掉的。”
戏忠欲言又止。
“志才不必如此作态,我知道的……”公孙珣愈发感慨而笑。“既然来到这一步,有些事情总是要做的,绝不会心慈手软。只是昨日说了些大话,所以不免感慨,为什么这多人心里明明是懂得,却还要为了些许旧恩而搭上一切呢?”
“不是此意。”戏忠一声叹气。“只是觉得君侯昨日言语虽然震耳发聩,却未免说早了一些……要我说,有些人牵连过深,不如就让他们为了所谓旧恩陪葬去吧!君侯太过仁慈了。”
公孙珣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却也恢复了从容:“也罢,皇甫嵩想来邺城就让他来便是,而长安那边请了那么多回,这次送走鲁肃咱们就动身走一遭便是。”
戏忠俯身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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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既得琅琊,全中原形胜之地,刘备震怖,遣东城鲁肃问安于邺城。至,珣见其人于铜雀台,肃与诸生辩大义,相持不下。时值初秋落日,珣乃凭栏而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君等大义,于天下乎,于斯人哉?’肃乃惭。”——《汉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