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达官非自有生来(2 / 2)

覆汉 榴弹怕水 5036 字 6天前

而既然知道是这个聪明人,公孙珣便立即信了三分:“仔细说来,这是何故?”

“回禀将军。”杨修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这是关中风俗,源自前汉,彼时关中产业尽归少府直接经营,便是后来不归少府经营,也依旧是少府管束。而前汉时便有公开制度,田赋与丁算(人头税和财产税)归国,工商税收归于天子……而到了世祖中兴,彼时度田成功,算赋大增,便弃了少府的国营产业,连盐铁都放给民间经营,避免与民争利……而话虽如此,商贾无力,却只能托庇于权贵,才能维持经营的。今日,将军你平定三辅,又度田清理豪强大户,偏偏家中又有成制度的产业,那这些关中商贾、坊主,自然明白要将产业托付给谁。”

公孙珣算是长见识了。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原来早在前汉这工商垄断于上便已经是成例了,可见我儿读书少。”随着一只肥猫从车厢中一跃而出,在带着冰渣的地上伸出一个懒腰,公孙大娘也终于是扶着身侧貂蝉的手笑着走下了车子。“不过,这说话的小子又是谁?比那王粲利索多了。”

见到公孙大娘出列,那些杜陵官吏大户赶紧再度俯首行礼,不敢去看,便是许多骑着白马的义从,也纷纷下马俯首……不过,杨修俯身之余,却不免窃喜。

“回禀母亲。”被说了读书少的公孙珣也不以为意,只是赶紧下马来扶自己亲母,顺便随口介绍了一句。“这是光禄大夫杨彪杨文先之子杨修……和马超、法正、孟达、王粲这几个人差不多年纪,都是束发前后,过了年,也都十五六七的模样。”

公孙大娘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缓缓点头:“原来是杨彪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学问……我记得你说过刘璋也在义从中?”

“刘璋年纪大些,已经加冠。”公孙珣不以为意。“我按照成年义从的方略分配了任务,让他去云中为使节,去给云中太守张泽送赏赐去了。”

公孙大娘一时失笑:“这种天去云中送信,你莫非还想让他上战场?要是死了怎么跟刘焉交代?”

“死了便是了,交代给谁?”公孙珣正色言道。“既然入了白马义从,总要一视同仁,真要是说刘焉,只要刘范在,刘璋在他眼里算是什么?”

公孙大娘不以为意,微微摇头后,却又赶紧招呼门前杜陵众人,相邀入内商议。

话说,既然关中早有工商业直接托庇于最高当权者的风俗,那公孙大娘此行不免轻松了很多,公孙珣带了这么多义从也显得多余……实际上,只大约讨论了小半个时辰,卫将军母子二人便撤出了会见,只那些号掌柜与本地这些大户们自行讨论细节

而母子二人既然出来,却又不免顺着刚才杨修所言的什么田赋、算钱、工商税收,说到了人口税、财产税,还有田赋的问题……最后免不了扯到摊丁入亩这一对付豪强隐匿人口、兼并土地的唯一法门。

至于所谓摊丁入亩,乃是要算钱中的‘口算(人口税)’全部折入‘訾算(财产税)’与田赋中。这在农业生产为主的农业社会,无疑是大规模减轻了贫民的负担,避免了那些豪强地主一边兼并土地一边却将税务压力半公开的扔到贫民身上。

然而,这个问题母子二人私下早就讨论烂了……结论很简单:

首先一个是必须要实行;

其次一个,乃是要有度田这种手段在先,确保能掌握具体的田产、财产分布;

最后一个,既然连一个三辅、河东四郡度田都需要公孙珣携讨董余威,拎着刀子关上三辅大门强行推行,那想要推行摊丁入亩这种级别的政策,没有足够的军事加政治震慑力,恐怕也是不行的。

而且,即便如此,也要考虑身后骂名滚滚来,没看到三辅度田后都有那种童谣了吗?

当然,所幸公孙珣是个不要脸,他这人从不怕别人记恨他,既然当初没有留在辽东,今日又如何会在意这些?

虽千万人吾往矣,有些事情必须要做……邺城流民满地之时,东郡黄巾纷纷投河之时,河东郭太自戕之时,一番番一次次,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

“唤杨修和法正一起进来。”城中都亭后院舍中,左右无聊,公孙珣眼看着自家母亲都已经开始逗猫了,却是忽然想起一事,然后让贾逵召入二人。

“拜见老夫人,拜见将军!”杨修、法正虽然都是公认的聪明人,但终究只有十五,此时突然又被召唤,不免惊喜,尤其是杨修,之前便被称赞了一番,此时更是得意。

“有件事想问你们俩。”公孙珣坐在自家母亲身侧,看着这二人轻笑道。“贾逵也可以听听,路上歌谣听到了吗?”

贾逵面不改色,而杨修和法正则微微变色,却又齐齐颔首。

“有什么想法吗?”公孙珣继续笑问道。“你觉得是我之前恶了朝中公卿引来此谣,还是之前度田惹来的祸患?”

年轻的杨修一时无言,法正却迫不及待:“回禀将军,恐怕正是度田惹来的祸患……因为童谣这种东西,需要本土乡里方可轻易为之并加以传播。而且,歌谣中全盘以关中人为视角,‘三月河南六月燕’,指得是关中这个地方,三月因为迁都一下子来了好多河南人,到了六月将军您讨董入关,又来了许多燕地人;至于‘九月修渠腊月寒’指的乃是九月秋收前后便开始的以工代赈,大修水利,然后冬日度田,刑罚颇多,让人心寒。最后两句不用多言,正是嘲讽将军您迫不及待,不等天气转暖,便又要收取关中工商之利。”

公孙珣当即失笑,然后刚要言语,旁边杨修却又忽然插嘴,扬声以后:“回禀将军,法正所言有所纰漏!”

此言一出,公孙母子俱皆愕然,旁边法正更是毫不掩饰,怒目以对。

“那你以为是什么呢?”公孙大娘看的有趣,便主动相询。

“回禀老夫人。”杨修勉力作答道。“依小子看,此谣应该与度田、驱除公卿等事皆无关系……乃是本地士人见到无数昌平士子纷纷到来,恐怕自己不得用,这才出言讽刺将军,因为此歌谣的重点在于最后一句。而刚才老夫人和将军也见到了,对于垄断兼并关中工商一事,大家早有预料,又怎么会讽刺这件事呢?故此,这个狗皮二字,专指来昌平学校出身的士人!”

公孙珣和自家母亲对视一眼,不免严肃起来:“你这话恐怕不对吧?我之前便发布求贤令,许天下贤才自投名剌来谒见……他们彼时不来,如今却又担心昌平士子夺他们的官位?岂不是可笑?”

“将军!”杨修瞥了一眼身侧的法正,恳切俯首作答。“你仔细想想,若非家名不清净者,又有几人屑于自投名剌?如法正、孟达,一家祖父号称名士,却是谶纬出身,不治经典;一家亲父,更是天下闻名的阉党……”

言未迄,杨修便戛然而止,因为法正早已经一拳挥来,将其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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