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公孙珣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中,张燕作为太行山共主,被袁绍大规模清剿了数次,却居然一直熬到官渡之战后的第五年,曹操几乎统一北方才正式投降。
“还是不妥。”就在吕范、王修,甚至常林、杜畿等人纷纷颔首之事,却还是有人突然开口对田丰表示了致意,而这一次,却居然是审配。
“正南何意啊?”田丰扭头反问。“我以为走并州讨董的好处已经显而易见了,既能讨董,又能扩张,更能钳制太行山匪,还能避免此时与袁绍等人交战,陷入不义。”
“我没有说走并州不好。”审配蹙眉相对。“问题在于,虽说讨董大义不可失,洛阳亦不能落人后,可幽冀却更是我家君候根基所在……走并州,固然可以不用攻击魏郡,可若是对方反过来背信弃义,攻打幽冀呢?”
“我知道正南的意思。”此时的田丰不急不缓,倒是有了几分名士风度。“你不就是担心将军引兵走并州讨董,一路艰难,幽冀局势有变吗?”
“正是此意。”审配正色言道。“元皓,你须知道,便是高祖起兵,也有丰邑兵变,雍齿、刘信之祸……”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多又变色,便是一直没吭声的公孙范也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所谓丰邑兵变,指的是汉高祖起兵后遭遇的第一次大危机,其人引兵出征,后面依仗为根据地的丰邑却忽然一日易帜。这件事情,史书上写的是雍齿主导,实际上很可能与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刘信也有关系……却不好说了,而审配用在此处,俨然是有所指。
“谁为雍齿,谁为刘信?”田丰依旧坦然。“是袁绍、韩馥与公孙瓒吗?”
“我倒没说韩馥。”审配起身来到场中对道。“我在邯郸,也对此人有所知晓,其人懦弱无能,绝没有进取之能,唯独袁本初与渤海那位……”
“也不用在意我那位大兄。”这次却是公孙珣直接出言作答。“他便是再胡来,也不至于反过来攻我吧?而且再说了,渤海往这边来当面乃是涿郡,涿郡、广阳、渔阳,本就是我根基,不会轻易动摇的。实在不行让文典(公孙范字)顶在范阳,他还能如何?”
公孙范不敢怠慢,即刻出列躬身而应。
“料敌从宽。”田丰瞥了一眼公孙范,然后摇头言道。“我让将军走并州上洛,却也没有让他放弃冀州……乃是左守而右攻之意。实际上,如今冀州九郡国而将军有其四,剩下的又或随韩文节结盟袁绍,或被同宗所据,本就不好轻易取之,正该暂时防守、消化……其实诸位想过没有,若是能守住与邺城相近而对的邯郸、有钜鹿泽为遮蔽的瘿陶,还有能遮蔽幽州的范阳城,那将军在河北的根基根本就不可动摇。唯独……”
“唯独这三城自北向南,各有不同。”就在这时,对面的娄圭忽然开口。“其中,范阳最好守,有范公子以宗子身份镇压,三郡在后,自然无虞;瘿陶次之,其有天险,无须应对太多武事,却连结南北,直面两方,须有智谋之士为之方能应对;至于赵国邯郸,此城固然千古名都,却独独突出于魏郡身前,真要是有万一,便是首当其冲,最是艰难……此地须有国士、大将当之!方可无忧!”
审配怔了怔,却是朝着公孙珣躬身下拜:“配不敢称国士,但君侯既然将赵国托付于我,我又如何不敢与邯郸共存亡?!”
“存亡个什么?”公孙珣一时失笑,却是亲自起身扶起了对方。“若真要是让我选赵国与正南,那我只选正南……别听元皓的,邯郸可守便守,不能守,且退往襄国城,与瘿陶并成战线。”
审配缓缓颔首,也不多言此事,反而主动问道:“既如此,瘿陶谁来当之?”
公孙珣扭头看向了一人。
董昭沉默片刻,然后起身相询:“那李太守该如何?”
“让他来随我去并州便是。”公孙珣轻声应道。
“既如此。”董昭摊手以对。“属下并无异议。”
“既如此!”尚扶着审配的公孙珣忽然肃容,却是环视左右,正色而问。“我欲从田元皓之言,出兵并州,趁其不备一路南下上党,以求讨董……可还有人不服?!”
自吕范以下,所有人一起来到场中,起身相拜。
即便是就在公孙珣身前的审配、田丰也躬身相对。
“那便开宴吧!”公孙珣眼见着众人统一了意见,却是忽然展演一笑。“秋高气爽,黄花古文,好酒佳肴,千万不要错过了良辰美景!”
众人不敢怠慢,田丰居然也不再倨傲,而是从容入座。
这一番宴饮,一直到傍晚方才结束,夕阳下,众人扔下一片狼藉,然后跟着公孙珣趔趄下山,又纷纷作伴各自离开。
转过山脚,来到自己的车架前,审配刚要拽着田丰上车询问,却不料吕子衡居然匆匆跟来,然后对着田丰恭敬一礼,又一言不发转身就去。
而更有意思的是,田元皓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竟然就在车前坦然受了其人一礼。
审配愈发茫然,然后赶紧拖着田丰进入车中:“元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何至于狂悖到这种份上?!既然来了,便是要投明主以效用的意思,你便是有理,那就据而争又何妨?为何要摆出这种姿态,把同僚乃至君侯都得罪成这样?”
“我得罪谁了?”侧卧在车内的田丰不由失笑反问。“我今日得罪的只有区区几个昏悖自私之人罢了!至于你口中的君侯,还有那位如此紧要的吕长史反要感激我才对。”
审配到底是才智之士,闻得此言,不由心中一动:“你是说,出兵并州本就是君侯的意思。”
“然也。”田丰带着醉意躺下道。“不然为何没见到那些素有名气的将军、校尉?很明显他早有决断,而且已经在暗中组织军事编制与计划。无外乎是他要做好人,做明主,有些时候是不好违背众意的,而我顺他心意替他做此事,哪里会得罪他?若是你觉得他会因为这个而发怒,只能说你小看了你家这位君侯。至于说吕长史,如我所料不差,若没有我今日所为,那明日就是他来得罪人了。”
审配登时醒悟:“想来娄子伯与王叔治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二人一人管军事分划,一人管后勤……”
“那个董公仁也是知道的,只是善于藏拙。”田丰叹道。“天下智谋之士何其多也?你家君侯与我书信往来时,多有夸赞,我还以为只是吹捧,今日一看倒是我小觑了天下人。”
“何谈你家君侯,我家君侯,既然献了这种方略之策,还被君侯采用,你难道还要弃他而走吗?”审配无奈摇头。
“我又不是他三番五次请出来的,也不是受他恩惠……如何不能走?”田丰抬头反问道。“真以为你家君侯威德加于天下了?且观他此番讨董能否成功便是。”
审配愈发摇头不止。
天色昏暗,喝了一下午酒的公孙珣却并未着急坐车返回真定城,反而步行西向,在常山脚下立观落日。
“其实君侯若能直言,以理服人,大家还是会赞同的。”跟过来的数人中,王修犹豫了片刻,终究出言。
“就怕服的太快,无人能像今日这般被田元皓当众指着鼻子痛骂一番。”公孙珣幽幽叹道。“田元皓骂的那两句话实在是太对了……一曰因私废公,一曰自大无礼!有些人,跟着我骤然而等高位,为一郡两千石,便不由头重脚轻,视天下英雄无无物;有些人,见到昔日同僚一跃而起,便起了野心红了眼,一心只想让我扩张争地,好让他们也能挂的青绶银印;而就是这些人,一听到汉室不可复兴,却惊得比谁都厉害……一个两个的,其实都是被功利迷了眼,失了态,偏偏还都是跟我在昌平不辞辛苦、砥砺多年的旧吏,连责备都不好责备的。”
王修沉默不语。
“然而,这天下是这么好取的吗?”公孙珣继续叹道。“田元皓说打仗艰难,其实若真是只要打仗就能取天下反而简单了……高祖七年取天下,又花了几年扫荡异姓诸侯,清理六国贵族?到死都没扫干净吧?世祖出河北,一十二年统一天下,之后又花了几年与豪强作对?而且度田一事,到底算是成了呢,还是没成?事情到了这一步,别人倒也罢了,你们几人我就不虚言以对了……若不能抑豪强土地、分世族宦途,重新举弱锄强,这天下取了也要麻烦重重,天生不足,倒不如以半个河北为诱饵,张强兵以对,居高临下,好好清理一遍,来个一片干净好作画!”
王修喉结抖动了一下,却居然缓缓颔首。
“那君侯准备几年而取天下呢?”娄圭倒是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高祖比不了,十郡之力而起,却也不能输给世祖吧?”公孙珣失笑而对。
“既然到底还是要大举兴兵,各处讨伐,那君侯又何必去洛阳讨董而扶天子?”这次问话的乃是之前去见过田丰的吕范,其人蹙眉而言道。“直取并州三郡,然后清理太行,转向向东便是……天子在手,怕是反而麻烦吧?。”
“讨董是一定要讨的,天子虽然麻烦却也一定是要拿到手的。”公孙珣笑看着吕范继续言道。“就如那个钜鹿李邵李太守,我又不是瞎子聋子,他这个人志大才疏,素无德行,在钜鹿也毫无人望,跟着我只不过是想求个人功名罢了,难道我不知道吗?偏偏他举郡而来,我又不能不受他,而且非但要受他投效,还要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让天下人知道我不会负了这种人才行……”
最矮的董昭终于展露出了一些无奈的表情。
“还有代郡王太守,这位倒是才德俱佳,唯独其世出名门,如田元皓所言,心中到底是更在意汉室多一些,对我并无多余话可言。若不讨董而趋洛阳,他必然离心,以他的威望,代郡说不定便要生乱。更不用说,还有一位大司马刘幽州在身侧,如烫手石子一般难以处置呢!”公孙珣继续言道。“而若是汉廷在手,便能轻易以中枢的名义,恩养、调度这些人了,同时,还能取中枢人才为己用……你们说,怎么可能不讨董呢?怎么可能失了大义呢?”
“我也赞成讨董。”戏忠忽然插嘴。“但吕长史所言却也正中要害,中枢那里,真的这么好控制吗?董卓在中枢擅行威福,结果天下俱反……到底该如何处置天子?”
“关于这一点。”公孙珣望着夕阳处的霞光而笑道。“今天,狂悖如田元皓其实也有一言未敢当众说出,不过我却懂了他的意思……”
“请君侯指教。”戏忠正色相询。
“他的意思是,以我的情势,固然不可学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没必要做个姿态小心,奉天子以令不臣,但最起码得握住天子而不让他人染指!”公孙珣忽然似笑非笑起来。“这个就叫——取天子而不为人所令!”
身后五名元从心腹,纷纷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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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田丰闻太祖起兵,轻身随审配往常山说太祖曰:‘将军弱冠诛宦,则播名海内;攻灭高句丽,则幽燕奋发;平定黄巾,则海内孚望;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常山发檄,则董卓怀怖。今将军振十郡之卒,撮幽燕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若能西向入并,收晋地三郡,南下河东,取董卓之首,则可握天子而不为人所令。复回身横太行之东,合幽冀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及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太祖喜曰:‘此吾心也。’即表丰为右军师中郎将。”——《新燕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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