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凡和林白鹭待在老地方,盘腿坐在地板上,不过今天喝的是粉红色饮料。
“上次说到哪了?”
“你像头蛮牛,从家里冲出来。”
他们相视而笑,张一凡感觉这次开口时容易多了,仿佛他上一次向林白鹭倾诉秘密后,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也向她敞开。
“……是的,后来他考了大学,工作了几年发神经跑出去旅游,碰到一位漂亮姑娘,躲在总统套房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孤男寡女他们只是讲故事。”
“好好讲。”林白鹭朝着张一凡的胸口捶了一拳。
“后来那个男孩老死了(林白鹭又作势要打他,张一凡用手挡在身前)。唔,好吧。这次,轮到我的母亲大人登场了。”
张一凡双目变得幽暗,又明亮起来:“这些琐事,你真的喜欢听吗?”
“嗯,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她说,并且是一脸认真。
他甚至是有些感激的注视她,而且说不清原因。
“好的,那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我认为,从某位待人处事的几个片段,就足以推演出他的全部,我也会捡几个重要的故事给你讲。我妈妈,是一个严苛的女人。或许这不是缺点,但坏就坏在我生性自由,我们就像磁铁的同极,相互排斥。跟你说,我要是鞋带散了,离要去的地方还有两步路,我是懒得弯下腰系鞋带的。而要是我的母亲,她看到这事,她一定会发疯的。越过常规那条线一点点,在她看来,就和跨入阴曹地府是一回事。”
张一凡的母亲,曾经在部队待过许多年,让她变成了始终只在规则内走动的人。然而,那只是军人的灵魂和生存方式,因为战争下,模糊个人和差异的士兵,才能高效作战。因此她始终无法理解,普通人的生活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
她,这个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让他更多联想起西方宗教的教皇,而不是母亲。
遗憾的是,他要避开的,可远不止七宗罪。不小心摔倒,犯罪,训斥;生病,违规,训斥;忘记带课本,触犯军规,训斥;抄近道回家,破戒,训斥……
只要他超过所谓正常的阈值半点,教皇就会降罪于他。
在某段天真烂漫的时光,他还不往心里去,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能飞快转移。然而,随着时光飞逝,他发现在家的时候,简直喘不上气来。
某天,小学里有孩子从楼梯上跌下,摔破脑袋。那个年纪的孩子,有一点破事,都喜欢跟家人分享。他在晚饭时,把故事讲出。
他清晰记得母亲眼中喷射出的怒火,好像他才是犯错跌倒的那个孩子。
“所以说,我叫你做任何事都要小心,不要坏了规矩!”
不要坏了规矩,是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好像规矩是家里供起的一尊神像,而张一凡,则是那个总想拿锤子砸烂它的潜在嫌疑犯。
“知道了。”他默默往嘴里扒饭,和家人讲故事的热情熄灭了一大半。
“干嘛板着脸,我难道说错了吗?”
那威压让他说不出话来。
同样的事情,在不断重复,直到他学会将所有秘密都藏在心底。
幽怨独断的外婆,不见踪影的外公,教皇般的母亲,被当成丑闻掩盖的父亲,才是表面吃穿无忧的幸福家庭表象下的真实。
死寂,又无人倾诉。
此刻,坐在地板上的张一凡,依旧能感觉到那无助,就好像他试图在沙漠中央挖出一个大坑。无论他如何践行母亲的教诲,当他回到家时,就能感觉到,他仿佛连呼吸都是错的。
“你们家也是这样吗?”他问林白鹭。
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位置,询问一位姑娘的家庭状况,能算进时隔多年中仅有的几次反抗。因为许久前,他曾质问母亲,为何要这样对他。
母亲则是这样回答:“别人家都一样,不能坏了规矩。”
她如此急切下结论,仿佛事情就这样说定。她不容许半点质疑的火苗燃起,任何质疑教皇的苗头,都要尽快扼杀在摇篮。
林白鹭摇头,她不想太过招摇的否定,搞得她仿佛在炫耀她与家人朋友般的亲子关系。
“是吗?”张一凡眼神里满是忧伤。
“你去马戏团看过表演吗?”
林白鹭否认。
“不过没关系,你肯定在哪里看过跳火拳的狮子表演。这是一种合同关系,狮子不用去捕猎,代价就是被驯服,乖乖听话表演节目。我不想说这么无情的话,但我和家人的关系,就是这种,驯养关系而已。”
他轻哼了声,脸侧向一边。
“外婆提前退休,独自将我带大,母亲则赚钱养家。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家庭联结的纽带,在她们嘴里,却变了味。如果我和两个女人意见相左,这成了她们谈判的筹码。”
初中,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