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帕蒂的扭头看向另外一门他很熟悉的火炮,炮管由后至前的变得粗大,而敞开如同花瓣似的炮口就好像随时准备吞噬生命。
又是一声炮击,这一次甚至还不如之前听上去响亮,但是这一炮带来的杀伤却是异常恐怖的。
在很近的距离上,几乎完全是平射的炮弹瞬间在对面的队伍里造成了可怕的灾难。
密集的铅弹挟着巨大的撕扯力在人群肆意横飞,四周的墙壁被砸得碎石乱溅,而很多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上的某一部分已经被迎面掠过的霰弹骤然洞穿,或是干脆撕扯得飞离了身体。
“推进!”
贡帕蒂嘴里迸出冷酷无情的命令,在一队火枪兵的掩护下,几门还在吐着硝烟的火炮发出吱呀吱呀的沉闷响声,木轮碾压着满地的血渍和黏糊的残肢在街道上向前缓缓前进。
在火炮后面,更多的掷弹兵在街上列成一队队的横列,乌黑的枪口排成一排无声的向前推进。
这时候的街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几栋被实心弹砸中已经变成废墟的房子要么燃烧,要么摇摇欲坠。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一幢已经被砸塌了半面墙的房子突然倒塌,溅起的烟尘瞬间笼罩了附近的街面。
谁也想不到亚历山大对这次偷袭会早有准备,更没有人想到对方居然敢公然在城里使用火炮。
布加勒斯特,是继传统的五大牧首区相继沦陷后被正式宣布承认的第一个牧首区,而自诩罗马政教继承者的莫斯科大牧首区的确立,还要将近120年之后。
而且这里还是瓦拉几亚的首府,圣西里尔兄弟的墓葬所在地,更是曾经战胜了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伟大城市!
但就是这样一个对巴尔干人来说无比重要的地方,这个在很多人心目中如传说中的巴比伦空中花园般美丽的城市里,在1499年5月的这个夜晚,街上响起了炮声。
“开炮。”
贡帕蒂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他的眼睛里只有对面的敌人,当平射的炮弹洞穿对方的队伍时,他甚至似乎听到了那些被碾得完全分辨不出模样的肢体在瞬间发出的可怕撕裂声。
火枪兵们或蹲或立,整排的子弹呼啸着向对面的敌人射去。
黑军同样有着十分犀利的火器,甚至曾经一度全军准备火器的密度比这个时代任何军队都更高。
但是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被打懵了。
当开始遭遇袭击时他们虽然混乱,但还是很快就稳住了阵脚,黑军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他们不但没有立刻崩溃,甚至还有人能趁着敌人装填弹药的时候发起了反击。
但是这勇敢的举动却被大炮彻底碾碎了。
当看到对面街上出现的火炮时,黑军的士兵只来得及露出一丝愕然,随即不等他们接下来有所反应,平射出的恐怖炮弹已经穿过街道在他们的队伍里贯通了一条可怕的血肉巷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屠杀。
没有人能冲过街道,黑军雇佣兵被铅弹和石头炮弹打得残缺不全的肢体横在街道到处都是,泼溅出的内脏软哒哒的黏在地上,以至当掷弹兵们迈步向前时,脚下发出了阵阵瘆人的噗呲噗呲的声响。
终于,被驱赶到河边一块凸入登布维察河岸边开阔地上的黑军佣兵们停止了后退,他们紧紧的聚在一起,形成一道严密的防线。
贡帕蒂深深吐了口气,他其实已经厌烦了这样的屠杀,对于他来说,战场上的乐趣在于用大炮摧毁和撕裂迎面的敌人,而不是用近乎谋杀的手段夺取生命。
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密集枪声让贡帕蒂竖起了耳朵。
他知道这应该是布库尔堡垒方向传来的。
“投降,或是死!”贡帕蒂大声向对面已经无路可退的黑军佣兵们喊着“你们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勇敢,现在投降不会有人歧视你们。”
佣兵们的队伍似乎涌起一阵骚动,但是很快就平静下去。
接着那些身穿黑色盔甲的黑军士兵开始列队,他们手中的蝠翼枪和刺矛直直的指向对面,同时火枪兵们也缓缓端起了手里的火绳枪。
一个指挥官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看着前方不远处对准他们的炮口,那个指挥官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低声祈祷一句,然后从旁边的地上用力拔起重剑。
“真是愚蠢。”贡帕蒂发出声无奈的叹息,他向排列在身边的几门火炮看了看,同时慢慢举起手来。
对面的黑军指挥官的剑也举了起来,就在他张开嘴巴准备下达这一生中最后的命令时,这个指挥官似乎听到了对面那个蒙蒂纳军官迅速的喊出了一声:“开炮!”
几道火星忽然从对面那几门火炮的炮身上点亮,接着伴随一阵闷响,硝烟升起!
贡帕蒂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刺鼻的火药味道让人几乎窒息,他抬手掸掉了迸到袖子上烧出了的洞的火星,那是火炮射击时从药池里溅出来的。
一排排的火枪在不停的射出成片的铅弹,硝烟已经完全挡住了前面的视线,但是这并不妨碍掷弹兵们的杀戮,对他们来说只要对着那些向他们冲来的敌人不住开枪就可以了。
从对面也响起了零星的枪声,但是很快随着几颗炮弹直直冲破烟幕,对面的枪声也很快消失了。
“停下!”
一个掷弹兵队长看到贡帕蒂的手势立刻拽起脖子上的口哨用力吹起来,刺耳的哨声划破夜空,直到终于令似乎无休止的枪声沉寂下来。
硝烟散去,对面已经没有再站着的身影,倒在地上的人有些还没有死去,就不停的发出或是尖利或是低沉的呻吟,一些人不停的挣扎着,痛苦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方向,有的甚至不顾一切的向着科森察军队移来。
“去帮帮他们。”贡帕蒂低声说了句。
科森察人拔出了携带的佩剑,他们走向空地,开始在遍地尸体当中寻找还有一口气的,然后干净利落的割断他们的喉咙。
看着那些不住弯下腰扳住一颗脑袋用刀割断喉咙的身影,贡帕蒂嘴里吐出口积郁在胸口的闷气,他并不喜欢这样,在他看来这种事也许适合那个摩尔人或是其他什么人去做,但是却并不适合他。
可是这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伯爵的命令。
随着最后一个佣兵被抹断喉咙,整个空地上变得一片沉寂,一个士兵把一面绘着只戴着臂甲的手紧握柄钉锤图案的旗帜送到贡帕蒂面前。
贡帕蒂看了眼那面旗帜,拿起旁边的火把默默点燃,旗帜迅速被火焰吞噬。
“我们走吧,”贡帕蒂向旁边的军官说,他再次回头向那片尸横遍地的空地看了看,然后转身带着手下向城堡方向前进。
这时,一缕初夏的晨光划破了黑暗隐隐出现东方的天际,在经历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夜晚后,新的一天来临了。
只是当那晨光驱退黑暗,终于抚照到登布维察河边这片空地上时候,映在瑰丽光亮下的却是一片冰冷僵硬的尸体。
匈牙利国王马加什一世黑军的最后一支部队,就此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