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克里特的东罗马人。
这原本是如今这个时代很普通的事情。
早先,随着君士坦丁堡陷落,曾经出现过大批的东罗马人逃亡欧洲的难民潮,虽然之后这股浪潮势头渐渐小了不少,但是伴着奥斯曼帝国对地中海上原来的东罗马残余势力的剿灭,在这个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越来越不安宁的环境依旧驱赶着一批批东罗马的后裔纷纷向欧洲大陆逃亡。
这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如果这种事和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联系起来就不正常了。
因为常年的战乱,甚至一些逃亡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祖先原来的故乡在哪里,但是这并不包括亚历山大,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的来历,他知道自己原本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这是亚历山大的秘密,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根本。
那么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对人说的呢,那就是在进入圣赛巴隆修道院之前他是从哪来的。
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箬莎,这是因为他需要得到箬莎的帮助,而另一个知道他这秘密的,是索菲娅。
事实上亚历山大并没有把这些事完全告诉索菲娅,他只是经常向索菲娅描述那些东方的风光,来自希腊的阳光,还有克里特温暖的海风,以及后世伊斯坦布尔那世俗与宗教气氛相互凝结在一起的浓郁异国风情。
那段时间正是亚历山大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焦躁不安的时候,他虽然不能把自己的真相说出来,但是却能通过向索菲娅讲述那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强迫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来历。
因为他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他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怕忘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时间还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过去。
这些故事只对索菲娅讲过,即便是箬莎他也没有告诉。
那么现在怎么会有这种似是而非的传说流传出来?
亚历山大脸上留出了诧异和骇然,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掩饰,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即便只是关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后裔流亡西西里这个说法,就足以让他露出这种神情了。
“很意外是不是,”阿斯胡尔克略显得意的看了看亚历山大,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很满意“谁能想象得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小的罗姆女人,实际上却有可能是罗马帝国皇帝的后裔,”说着奥斯曼人向前身子微倾,用更小的声音说“甚至还可能是罗马帝国合法的继承者。”
奥斯曼人的话让亚历山大瞬间心头猛跳,他已经明白阿斯胡尔克会如此关注索菲娅的原因了。
继承权,这在这个时代是很重要,更是一个人甚而是一个帝国是否能被承认的标志。
穆罕默德二世在征服了君士坦丁堡的当天,就宣布自己是罗马帝国的合法继承者,尽管他是踏着遍地的东罗马人的尸体和近乎淹没脚踝的血水走进这座伟大都城的,但是这也丝毫并不影响他如此宣布。
而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一个侄女因为逃避战乱而到了欧洲之后,只因为成为了某位俄罗斯大公的妻子,从此俄罗斯的沙皇就堂而皇之的把罗马双头鹰作为他们的徽章,进而以第三罗马的身份自居而毫无愧色。
而根据阿斯胡尔克所说,如果君士坦丁十一世曾经有一个女儿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开,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而据亚历山大隐约记得,君士坦丁十一世生前的确曾经远征希腊并且征服了当时的雅典公国,虽然前后时间不长就被得到奥斯曼人支援雅典人击败,但是如果真如传说那样,君士坦丁十一世曾经在占领雅典这段时间在那里留下一个女儿,这又会给整个巴尔干带来什么样的巨大影响?
一个从克里特岛逃亡到欧洲的皇帝后裔,和一直流传的在希腊留下的罗马皇族血统,这两个原本并不相关的传说却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混淆结合在了一起。
没有人在意这两个传说之间相互矛盾的地方,更多的是这个结合起来,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的传说,似乎引起了某些人的关注。
只是,让亚历山大感到奇怪的是,即便关于克里特的那些事情是他告诉索菲娅的,可索菲娅不是跟着纳山去了布拉格吗。
怎么会在巴尔干那穷乡僻壤的群山之中听到关于她的传说呢?
亚历山大很想问问阿斯胡尔克,在巴尔干的山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奥斯曼人的嘴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尽管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关于索菲娅的下落,但是阿斯胡尔克带来的消息却又让他心头迅速闪过个模糊的念头。
那念头开始实在让人抓不住头绪,但是隐约中一道如闪电般的灵感却在下一刻让他瞬间理清了些东西。
关于他的来历始终是亚历山大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一旦身份败露会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至少莫迪洛伯爵是不可能放过他的,而后接下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成泡影。
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隐姓埋名,然后就是永无休止逃亡。
或许他运气好可以跑到新大陆去,但是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就可能会被人砍了脑袋。
正因为这样他选择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箬莎,他需要得到箬莎的帮助,他需要一个能为他化解这个危险的人。
而现在,另一个机会来了!
居无定所来历神秘的波西米亚人,一个谁也说不清她来自哪里的流浪部落的女孩子,一个掺杂了两个不同地方,却又偏偏似乎和这两个地方都可以找到依据的神秘后裔。
亚历山大觉得似乎真有上帝在帮助他了!
两个人相互混淆的来历,相互混淆的身份,甚至是被已经混淆的性别。
还有什么比这种混淆不清更能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伪装呢,在这个到处都是传说与流言的时代,或许再过些时候,即便是亚历山大自己都可能会分不清这些传说中哪些是属于他,而哪些又是属于索菲娅的了。
亚历山大当然知道除了异常的漂亮,索菲娅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吉普赛女孩,她既不会是什么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后代,也应该没有除了吉普赛人之外其他的什么古怪身份。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被人有意无意的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就如同那位法国的贞德,一个来自乡村的普通农家女孩,难道就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魅力与勇气,以至几乎大半个法兰西人都站在她的身边甘愿听从她的驱使?
想通这些的亚历山大慢慢端起了桌上已经有些凉下来的杯子,看着里面浓黑的咖啡,亚历山大露出了惊诧之余的微笑:“我认识她的父亲,一个很有趣的人,一个波西米亚的勇士和可怕的战士。”
“我知道这个人,”阿斯胡尔克点点头“有人告诉我这个人有着一手令人生畏的刀法,即便是我们最勇敢的勇士也不敢和他单独决斗。”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他这时已经可以确定那应该就是那对父女了,只是虽然依旧奇怪他们怎么会跑到摩尔多瓦那种地方去了,不过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既然已经决定让自己和索菲娅的身份相互混淆,那么就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至于索菲娅的母亲,”亚历山大说到这刻意停顿了一下,他从举起的咖啡杯遮挡住角落注意到阿斯胡尔克握着水烟嘴的手似乎在这一刻微微捏紧“我没见过她,她很早就去世了,听说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一个让纳山终身难忘,以至只有在那些贵妇们身上才能找到安慰和回忆的,”说到这亚历山大愣了愣,然后才若有所思继续说“女人……”
“只有在贵妇们的身上才能找到安慰和回忆?”阿斯胡尔克看向门口奥尔迦拉,然后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是呀,一个奇特的让他再也看不上普通女人的女人,她是什么样子?”
看着奥斯曼人那感同身受的样子,亚历山大很想说一句:“你这次是真的想多了。”
不过第一次,亚历山大对纳山那喜欢有妇之夫贵妇人的品味,多少有些赞佩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了吗?”
亚历山大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他现在需要得到回报。
“伊萨克,”阿斯胡尔克说出了个名字“他是在那个犹太人区里开金铺的,一个小店主,不过这个人认识很多犹太人当中的有钱人,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
亚历山大无声的点点头。
犹太人一直不为整个基督世界所容,似乎所有地方都在排斥他们。
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嫉妒,就如某部还未问世的叫《威尼斯商人》的伟大剧作里说的那样“犹太人总是能从石头和火焰里找出金币,而我们得到的是疼痛和烧伤的疤痕。”
有钱的犹太人是什么样子,亚历山大能想象得到。
那应该是些平时穿着不显眼的神色衣服,住在低矮普通的房子里,对任何人似乎都是满脸堆笑,一副完全无害样子的人。
只是这些人一旦回到他们安全的家里,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他们会在深夜从隐藏壁橱里拿出装得满满的陶罐和钱袋,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宝贝,同时在心里盘算着下一个该找哪个倒霉蛋当猎物,一举从他身上夺走最后一个铜板,甚至把他剥得精光。
亚历山大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不过这也是如今这个时代犹太人的真实写照,毕竟除了如威尼斯那样少数还能勉强混下去的地方,犹太人几乎在整个欧洲都是不受欢迎的。
“那些人似乎和梵蒂冈的某个大人物做了笔交易,而我恰恰认识那些犹太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