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仍在阵前往来逡巡。
有好几名部属来劝,说兵凶战危之地,一点疏忽不得,请军师且回阵中。
但庞统暴跳地拒绝了这些建议,大声道:“我在这里,才看得清楚!”
他不是不知道此地危险,但在他内心深处自责迫使他这样做。他希望自己能像汉中王一样承担战争的危险。对他来说,这像是自我的反省,也像是自我的惩罚。不这样做,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为人臣子,至少,不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部属们没有办法,只能唤来十数名刀盾手,举起盾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来兜转的战马,稍稍加以遮护。
庞统在阵前又等了会儿,忽听得西面不远处,有人声喧哗,还有马匹嘶鸣之声。
庞统急眺望时,看到前头有数人匆匆跑来。隔着老远他就认出来了,正是汉中王的扈从中熟悉的面孔。
他们嚷道:“军师!军师!”
庞统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到了喜悦。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猛地挥鞭催马迎了上去,连声问道:“大王在那里?大王可安好?子龙将军在哪里?将士们损伤如何?”
那几名扈从禀道:“将士们折损了不少,但大王和赵将军安然无恙,他们向西面退去,汇合了黄老将军,这会儿重往中军靠拢!很快就到了!大王说,请军师稍待,各部汇合后一齐退兵!”
要退兵了啊!此番对关中的攻略,到底是失败了。庞统的心里猛地一揪。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此时的庞统能够理解汉中王的选择。曹操亲提大军赶到以后,想要夺取关中已不可能。能够通过今日这场恶战使敌忌惮,赢得从容退走的机会,就很不错了。
随即,主君无恙带来的喜悦情绪又压倒了一切,他笑着答道:“好,好!你们立刻去回……”
才说了半截言语,不远处深黯的夜幕中,有弓弦拨动,陡起箭雨。至少十余支利箭撕裂空气,划过可怕的弧线,射向庞统。
身后的刀盾手们一齐惊呼,而庞统终究是个文人,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有些疑惑地看看身侧几处地面上被箭簇打出的尘土,然后又手忙脚乱地安抚因为中箭而狂躁的战马。
当他试图弯腰去抚摸战马颈部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撕裂般的疼痛。这种疼痛透过皮肉、筋骨直达脏腑,带着一股凉气,令人天旋地转。庞统失去了力气,他扑到在战马的脖颈上,哑着嗓子咳嗽着,笑了两声。
扈从们惊慌失措地奔来,还叫嚷着什么。但庞统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从战马上摔下,身体撞在地面,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距离中军约两三里的地方,靠近成国渠的上游处,刘备正和赵云并辔前行,甘宁略微落后半个马身。在他们周围,簇拥着两三百名骑兵。骑兵们无不甲胄破碎,周身带血,望之狼狈至极,但又自然挟带着强烈的杀气,仿佛能使任何敌人退避。
战场上数千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人和马的鲜血蒸腾在空中,混合着成国渠的水汽,令人格外憋闷。但这支骑队中的所有人都是老兵,早就习惯了这种气味,只要战场气氛稍稍缓和,他们行于尸山血海间,就像是走在园林花树那样从容自如。
只不过,就在须臾之前,无数跟随他们多年的亲信部下纷纷战死。于是他们的从容之中,又额外兼有几分看透生死的痛快,几分百战余生的沉重。
这时赵云正持着此番蹈阵夺来的宝剑,展示给刘备看。
这柄宝剑长约四尺余,剑身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稍一舞动,寒气夺人心魄。剑柄处有玉石纹饰,并刻篆字曰“飞景”。
“倒是把好剑。”刘备赞道。
经历了一整天的战斗,刘备已经将近疲惫脱力,困倦得随时能睡死在马背上。他又担心许多将士的安危,一路上连连派出人手四处打探,每次听到说,联系不上某位都尉或者某位司马战死,他的脸色就沉下去一些。
但他又必须打起精神,刻意向身边的将士们显示胸有成竹。
赵云了解刘备,便上来攀谈些零碎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