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铭笑着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烧烤摊前再度变得只有滋滋作响的烧烤声。
“烤猪肝好了。”又是数分钟诡异的安静后,竟然是烧烤摊老板打破了这份沉默。
“辛苦。”金钟铭接过了对面递过来的碟子。
“是朴元淳。”白昌洙突然开口了。“我是托你的福,在jyj的事情里跟他搭上线的,他当时展示的那种一句话就能改变舆论导向,让我这个黑的人变白的能力实在是让我有些惊惧和神往……安哲秀有自己的手套,看不上我,我就找到了朴元淳,前一阵子你收购安保公司的时候就是他授意我往里面楔钉子和留手的。”
“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金钟铭讽刺式的反问道。“但为什么还是说了?”
“我有点怕你。”白昌洙的回答很严肃,但是话里的逻辑有点奇怪。“因为你很有钱,还很年轻,而我已经是清凉里混的最好的老大了。”
金钟铭不置可否。
“这个有钱的意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讲的很透彻,那叫资本,你们能调动一些让我们这种人根本搞不懂的资源压死我们……但是混到好这三个字的意思你恐怕没懂。”白昌洙继续认真的解释道。“干我们这一行,其实混的越好的人越软蛋!我们什么都怕,不仅怕你们和政府中那些更上面的人,也怕那些最底下的人,也就是年轻人和老实人,而且某种程度上后者更恐怖一点……毕竟,有资本的人还会讲理,还会分析厉害,还会给你骨头吃,但是年轻人和老实人不会管这些,他们会在生气的时候真正的亮起刀子捅进去……我之所以怕你就是如此了,你太年轻了,我怕不想算计直接一巴掌抽死我!”
金钟铭依旧不说话,但是白昌洙却打开了话匣子。
“实际上,黑社会虽然是一层一层的,但却不是传统上的金字塔结构,因为这个存活在国家机器阴影里的东西最具威慑力的不是我们这些当老大的人,而是那些为了收上保护费而怀里揣个西瓜刀的年轻人,是那群连混混都算不上的年轻人,还有那些受混混欺负却还在忍耐着的最底层老百姓。”
金钟铭点了点头,他知道白昌洙说得对!
金钟铭没研究过黑社会,但是他懂历史,他学过相关的脉络。韩国的黑社会,大致分为三个层面。
首先是最底层老实人拎起刀子后的变种,釜山港口的渔民,首尔中国街那个大漏勺里的沉淀,全都是如此。釜山的渔民被资本家压迫,拎着杀鱼刀要说法,然后才有了釜山的黑帮基础。首尔中国街位于最繁华的地段,但是被政府有心无意的给压制,当周围在汉江奇迹里都变成那种高档地段时,这条汇集了大量华侨却没有任何改观的街道自然成为了整个首尔地区的最低点,所有肮脏的东西都会在那里汇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华侨和朝鲜族自然也会选择拎起刀子。
全世界都是如此,这就是黑帮亘古以来的起源,是土壤!是你这个社会的制度和光明到达不了这个地方,那里人才会寻求生存时尝试着自己建立一种病态的秩序!何止是白昌洙这样的黑老大?从他的角度感到害怕,那是害怕那天有钱有势的自己被哪个不开眼的混混或者被欺负够了的老实人给捅死……国家机器里的警察也害怕这些人,上层的大人物更害怕这些人,因为他们一清二楚,正是自己造就了这一切。
然后嘛,抛开这个大的社会性话题接着往下想……从两班时代开始,韩国的黑帮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跟上层达成接触,成为政治流氓和打手……这个其实也是古往今来天南海北都通用的道理,只不过人家意大利黑手党有资格自立门户,可以跟意大利抢老百姓的人心;中国黑帮也可以给孙大炮筹钱建党;日本黑帮也可以植根于各种底层行业工会形成自己的社会话语权;而韩国黑帮只能当狗罢了。
最后,给韩国黑帮稍微注入一点生命力的则是日据时代的浪人文化,有一些以从政为目标的‘社会活力分子’主动的投身或者使用这种力量,这其实是刚才说到的政治打手的一种具象化,只不过韩国黑帮因此展现出了自己迄今为止最出色的生命力而变的让人更加关注了他们一点而已。
这其中,金斗汉毫无疑问的因为他的代表性成为了韩国所有黑帮的精神教父和代言人……但仅此而已。
“今天废话有点多了。”白昌洙突然站了起来。“但是请您放心,安保公司的事情,我会主动撤出来的,您交代的事情我也会尽力做好!”
“安保公司的事情找你右边那个闷葫芦,移交给他就行。”金钟铭再度点点头。“我说的那件事办好了跟最左面那个联络……办完了,咱们就两清了!”
“是!”白昌洙点点头,看样子是要走了。
“白先生。”就在这时,金钟铭突然扶着烧酒瓶子歪着头叫住了对方。“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地方吗?”
“……”
“拳头!”金钟铭瞥了眼对方的手。“你坐下来以后,至少三次不止把手握成了拳头,但是却又都松开了,我觉得这就是你能成为清凉里老大的真正缘故!你会混的不错的……前提是别站错队,被人无辜牵连。”
白昌洙挤出了一副笑脸,再度点了点头,然后跟宋智孝打了声招呼,就直接离开了。
“他握了不止三次拳头。”张承文突然开口了。“有几次是对着你,有一次是对着我的应激反应……但是还有两次是对着这位老板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听说……晚上出来卖烧烤的都是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份子。”金钟铭毫不惊奇的对着烧烤摊老板笑了笑。“看来白老板也是这样的出身了。”
“说实话,你今天蛮讨人厌的。”被称为白老板的烧烤摊老板依旧是头都不抬。“不会是遇到我的摊子才叫的那位清凉里老大过来谈事情的吧?”
金钟铭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他触动会这么大而已,看来效果不错。”
“所以说,我很讨厌你这些有钱人,什么都算计。”老板说着话递过来了一个盘子。“你要的烤青椒。”
“多谢。”金钟铭接过了盘子,然后一口咬掉了一大片青椒。“其实白老板你也别怪我多事,人嘛,总是有好奇心的,更何况我本身是拍电影的,这方面的探究心理就更重了。怎么说呢?发现像您这种传奇的大人物竟然亲手给我做了几次泡菜汤,那感觉真的蛮有意思的。不过……等到我查到了我公司保安唐谨言的事情竟然跟你有交集的时候,那就不是好奇心在驱动了,是在本能的保护自己了,所以才认认真真的查了下去……”
“老唐吗?唐老九?”烧烤店老板停下了动作,然后扯开了口罩,满脸的胡子拉碴和烟熏色让那张脸显得格外沧桑。“他在你们公司在保安?”
金钟铭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张承文:“他发现问题的,白昌洙安插到我手下安保公司的人好像认出了唐九……他自然就跟我汇报了。”
“那确实怪不得你了。”老板放任着几串东西在炭火上发黑,却没什么动作。“放谁身上都不会安心的,该我我也会认真的查下去……只是真没想到,唐九竟然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讨生活……他怎么样?”
“很好。”金钟铭想了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除了对我们公司的一个女练习生太热情外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嗯,就是刚才在这里吃东西的那个釜山大嘴丫头了。”
“可以理解。”老板扶着烤炉后面的案板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位的思绪有点乱。“他当年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两个孩子,那个女孩要是不死的话应该跟刚才的那个大嘴女孩差不多大了……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是哪里吗?”
金钟铭边吃边摇头。
“你和白昌洙白老五一样,懂得进退。他知道服软,知道把拳头松下来;你呢,你知道拿白昌洙过来试探我,也知道拿我来提醒白昌洙,但是你却很知机的没有把老唐带过来……这个度拿捏的确实很让我佩服!”
金钟铭不置可否。
“我今天要提前收摊了!”沉默的很久,老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命令。“下次欢迎过来,但是别带白昌洙!”
“多少钱?”金钟铭掏出了钱包。“我带了足够的现金。”
“不算了。”老板收拾着东西,头都不抬的答道。“给一百万吧!”
金钟铭干笑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的从贾潮那几个人腰间凑起了现金:“您这里的价钱还真是浮动的厉害……按照小说里的说法你这种江湖前辈收了这笔钱后应该会有江湖秘籍传下……至不济也会有人生感悟……”
“人生感悟还真有两个!”白老板接过了钱。“你要听吗?”
“有何不可?”
“每个人总不免有所迷恋,每个人总不免犯些错误,不过在进退失据,周围的一切开始动摇的时候,信仰就能拯救一个人。”
“这是俄国作家马明的名言。”金钟铭摊摊手。
“很适合现在的你……感情方面的。”白老板瞥了一眼远处已经醒过来的初珑,小姑娘正眼神迷离的往这边看呢,看来醉意还没消。“我这些年读了很多书。”
说实话,金钟铭有点黑了脸的意思:“不是两个人生感悟吗?”
“还有一个!”老板已经在熄灭炭火了。“别花心!这个是真的感触,早就想跟你说了,认定了一个就咬住别放了,其余的就不要管,因为拖下去万一搞成僵局,对谁都没好处!”
金钟铭觉得自己没吃到狐狸肉反惹得一身骚。
“走的时候把凳子摞起来放到那边石墩子后面……长夜漫漫你们慢慢享受,我要回家睡觉了!”
五分钟后,看着开走的货柜车几个人都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知道点内情的张承文还好,王忠秉和贾潮都已经百爪挠心了。
“他去干吗?”贾潮实在是忍耐不住了。
“大概是想偷偷的去看看老情人的样子……”金钟铭一边拿牙签剔着牙一边不负责任的揣度道。“不然去干什么呢?”
“那个老唐的老婆……是他老情人?”贾潮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逻辑推理。
金钟铭奇怪的看了眼还坐在原处并保持着和王忠秉勾肩搭背姿态的贾潮。
“想错了吗?”贾潮万分不解。
“他老情人是老唐!”张承文突然没好气的开口解释道。“老唐是当初横行清凉里的新村派唐老九唐谨言,中国街出身的第一位传奇人物……而白昌洙是老五!”
江边的这个角落诡异的沉默了下去,王忠秉和贾潮则不动声色的停止了勾肩搭背。
“当初就是为了救他一命,老唐被人三刀六洞的从新村派赶了出来,如今的白昌洙就是收了老唐的遗产上位的……要不是白昌洙在保安公司里掺沙子,估计我这辈子都没想到门口站岗的那位老唐是这么一个人物!”
说实话,气氛有点不对劲。
“那这位呢?”良久,王忠秉才没话找话似的询问道。“这位白老板……他也姓白,跟白昌洙什么关系?”
“没关系。”金钟铭扶着凳子站了起来。“这位……哲修去查了很多次,但是依旧都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是知道他恰好也姓白而已……然后还只是知道了他的花名而已……”
“花名?”
金钟铭没理会贾潮的不解,而是摆摆手往初珑和krystal坐着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个……承文?”贾潮实在是忍耐不住好奇心了。
“当初的清凉里第一美男子,男行首白沉香……老唐的相好……走吧,朴初珑小姐看样子不至于醉成泥,咱们可以回去了。”言罢,张承文扭头就走,只留下一脸呆滞的其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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