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次谈话之后,邓 指就得了“鬼剃头”。老几听说他中药西药都用了,非但没有止住“鬼”继续给他“剃头”,而且剃得越来越光溜,有时候光溜的地方长出头发来,有头发的地方又光溜了。
“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分子”是个农村的大队书记,在犯人里常常炫耀他跟女知识青年的亲热经历,炫耀那些女学生有多么嫩,多么细,怎样在头一次“见红”。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邓 指耳朵里,他指使捕鱼中队的一个干部把大队书记用纸铐铐了三天。
这天邓 指来到结冰的湖上,蹲在冰窟窿边上观察湖水里的动静。他一侧脸,突然发现自己旁边就是那个大队书记。
“一边儿去”邓 指不是对人说话,是呵斥一条狗。
大队书记脸皮够厚,对邓 指说:“我是看政委您蹲的这个地方危险,听着冰在你脚底下咯吱咯吱响呢”
邓 指一下子蹿起来。他心里窝了多少不痛快,积存了多少疑团 ,现在可找到了发泄口。“你跟谁说话呢你以为你是个人,能跟我说上话了要我是你,冲一个冰窟窿就扎下去”他一步步逼上去,手伸到腰间。
谁都明白一个干部把手伸到腰间去干什么。
“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分子”给吓坏了,两脚打着滑地跑开,一边跑脸一边扭过来看邓 指是不是还在逼近,或者手从腰间是否掏出槍来了。这样他什么都顾上了,就是没顾上脚下。冰层还薄,给凿开的冰窟窿带出的大裂纹在大队书记脚下彻底裂开,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掉进了洞里。大队书记发出一声“啊呀”人就不见了。
犯人们转过头来看邓 指。邓 指却一动不动。过了一分钟,邓 指才说:“操,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捞人”
犯人们问怎么捞,邓 指说打捞了这么多年的鱼了,倒问他怎么捞人他是政委,主管文件传达,落实文件精神。他挥挥手说,叫大家快捞吧、快捞吧,口气随便,似乎在一盆汤面条面前谦让,让其他人先捞面条。
老几和另外两个犯人找来一根粗麻绳。绳子上结满冰,非常地滑,几乎握不住。绳子的一头系了一个铁皮桶,被放进冰窟窿。过了四五分钟,桶还是没有被大队书记抓住。有的犯人说,这么冷的水,弄不好已经死个毬了。另外一个犯人说,各人体 质不一样,这小子跟铁蛋儿似的,经得住冻。第三个犯人说那还是五分钟就冻死比较好,十分钟也是个冻死,多遭罪。
邓 指点着烟,一边抽一边看。突然,离人们打捞的那个冰窟窿五十米的一个冰窟窿里,窜出一个脑袋,同时发出“呃”的一声。大家一看,说没错,这小子确实是个铁蛋儿,且冻一会儿才死得了。人们拿着绳子往那个冰窟窿冲去。大队书记等不及了,一个劲扒着冰窟窿的边沿往外爬。但每一次都失败,扒碎几块冰,又落回冰水。
犯人们把大队书记打捞上来以后,大队书记基本没有知觉了。湖边离监号还有三公里,邓 指说搬回去肯定没得救。大家七手八脚扒了他的衣服,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谁也不知道正确的人工呼吸该怎样做,你来按按,我来按按,眼看大队书记的皮肉越来越青,那个“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器具越缩越小,都要缩到他毛耸耸的小腹里去了。
有人说也许他没有喝多少湖水,只是冻着了,暖一暖说不定能过来。几件棉衣裹在他身上。一小时过去,铁蛋儿似的大队书记真的硬成了一大块铁。
号子里那天晚上的话题自然是掉进冰窟窿的大队书记。一个文化大革命中被送进来的“盗窃抄家物资”的贼分析这将要成为一个案子,因为大队书记的死跟邓 政委掏槍有关。老几知道,“盗窃抄家物资”的贼对邓 指怀恨在心,因为邓 指打趣过他,说犯法也犯得那么没出息,连反革命那种王法都不敢犯,去盗窃人家打劫来的东西另一个犯人是“一打三反”运动的成果,他的分析是邓 政委在政治上有靠山,不然不会爬那么快,所以靠山会替他顶住。犯人们都参与了讨论:邓 政委没有掏出槍来呀还用掏出来谁不知道他在掏槍啊那掏出槍来和没掏出来在法律上就不是一回事
老几希望邓 指确实有一座不可视的大靠山,这样无论他有没有掏槍的意图都不会在法律上跟他算账。否则邓 指给撤了职,谁替他老几转交 书稿给婉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