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一开始喷水的第一时间, 罗断离开了siga的身体。
这是个相当痛苦的过程,这么多天来,罗断一直没有进食, 纯粹靠siga供给的能量活着。彻底抽离身体, 如同植物把根系抽离土地。
双脚没能恢复原样,直接变成两滩蚀沼。罗断靠水流堪堪支撑住身体,没有倒下。
他看到束钧从siga内部脱离,表情放松地砸进水里。那一刻,罗断明确意识到了一件事siga输了, 自己失去了最强大的武器。
他没有愤怒或绝望,倒不如说,他连最初烈火般的愤怒都找不到了。无论是疼痛还是仇恨,都带了一种沉重的钝感, 如同隔了厚厚的苔藓。
真奇怪,罗断心想,他还以为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的心情怎么说也要复杂些。
罗断举起一只手,蚀沼暴雨越发瓢泼,浑浊的水卷起巨浪,击倒了一个又一个没能站稳的人。水流持续冲击深坑边的土石堆,意图将躲进深坑工事的人全部淹没。
几枚风刃飞过, 罗断控制水柱, 将自己托得更高了些。
“进入siga这么久,你还能留力, 了不起。”罗断的声音很稳, 如同在闲话家常。
束钧用风将自己浮起来, 勉勉强强留在了罗断的对面罗断没说错, 镇压siga耗空了束钧的体力和精神,他现在连掩饰的力气都没剩多少。
地上的水灾并未停歇,浑水越卷越快,一个巨大的漩涡初具规模。暴雨打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罗断目之所及,几百具泛白的尸体漂上水面,随水流浮浮沉沉。
“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你能公开合成人所有苦衷,这些人也不会去理解。他们只会记得我,以及我带来的一切。这些人连城市之外的同胞都不同情,又凭什么关心我们”
罗断退了一步,侧过头,又躲过几枚风刃。
“怎么,打算给我讲讲大道理”束钧勉强笑笑,“这不像你。”
“人之将死罢了。我的身体成了这副样子,没有siga,势必活不了多久。我只是想警告你,如果你在期盼和解和共存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至少这一代人绝无可能。”
“你似乎没啥立场关心剩下的人。”束钧毫不客气,“我也说过,我只是打算不择手段让他们活下去,不要想太多顺便,如果你现在住手,说不定我还有办法救你。”
罗断短促地笑了声“同胞之情”
“你总喜欢把事情扯到感性的一面,靠浪漫可打不赢战争。”束钧叹了口气。“老罗,你立刻住手,我会把你带回去,和其他人商讨你杀害队员,谋害同胞的处罚。至于人类那边把你攥进手里,也算是某种威慑。”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比我疯得多。看看我们的立场,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
罗断摇摇头,这回他撑起水盾,抵消了正面袭来的风。束钧的风力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他几乎不用躲避。
“束钧,我不会收手。他们才死了多少,几千万中的万把人,这可不够,远远不够。”
束钧没说话,表情复杂。
“但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罗断话锋一转,“你真的没让其他人参与这场战争,很好,你还没有服从人类到丧失理智的地步。”
束钧紧紧盯住他的双眼,没有回话。
罗断的杀戮很安静,准确说来,借了能力优势,他的破坏力和siga不分上下。脚下传来悲戚的呼救和嚎哭,束钧抿起嘴唇。
空气又冷又稠,弥漫着战场特有的腥苦。两人脚下,漩涡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波及到整个广场。又一阵沉默过去,束钧再次突然袭击。可惜他的力量终归在强弩之末,罗断只消挪挪位置,便化解掉了这波攻势。
“所有事情都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滔天水汽中,罗断灰白的皮肤逐渐脱落,黑色的蚀质从伤口渗出。“我以为场景会更惨烈、复仇会更爽快你也会拿出之前的领袖架子,多跟我讲几句话。”
“是不是再来点慢动作,最好声嘶力竭”束钧扯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的立场确实不太对劲,说白了,我比你更悲观。”
“你的身体承受力有限,siga没有给你塞太多。我可是被塞了全套,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瞧了一圈,想忘都忘不掉我比谁都清楚,人类不会理解,不会在乎,更不会玩什么平等共存的戏码。清醒的人类就算有,也绝对占不到多数。到了群体对抗这一步,威慑比共情有效。”
“我不信人类,我只相信一个特定的人。因为这一个人,我可以放下一点防御,去思考同归于尽以外的结局。”
“我为了一个人复仇,你为了一个人宽恕。说了半天,我们是差不多的货色。”
束钧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长叹一声,再次伸出手“停手吧,现在我还能带你走。”
罗断没有动。
束钧悲哀地看着对方自己昔日的劲敌,此刻几乎没了人形。罗断全身是伤,无数蚀质从伤口冒出,整个人都有点融化的意思。他拼尽全力驱水杀人,力量的消耗加速了身体的崩溃。
见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束钧收回手,这次沉默持续得比任何一次都要久。
“我没有宽恕他们。”不知过了多久,束钧再次开口。“我只是很幸运我相信的人,刚好拥有改变局势的能力。”
说罢,束钧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我只是比你幸运罢了。”
罗断没能回答。
对方眼里的悲哀太过浓重,而他也很快意识到了那份悲哀的来源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炸了个对穿,他的躯体正快速融化为蚀质,仿佛开水中的冰块。
对了,那枚导弹,似乎还剩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