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路(1 / 2)

年底, 许多官员回京述职,祝家便是其中之一。祝雨青的父亲祝杨宏得升枢密院枢密副使,祝太太思及女儿年近及笄, 已到了说亲的年龄,便随着祝杨宏举家搬入京城。论青年才俊,边关自然是远远不如京城的。

祝雨青其实并不太懂父亲的官职和先前有什么不同,但是只知道调任旨意下来后,父母都十分高兴,父亲的同僚也纷纷登门庆祝。这样想来,父亲应当是升官了的。

祝太太一路上都在念叨“武官升官不易, 处处受压制。这回好歹能调回京城了,我许多年没有回来,不知道东京变化大不大。”

祝太太念叨起当年在东京的事, 不由又提点女儿, 进入京城后如何谨言慎行, 如何端庄娴静。这些话祝雨青这一路早就听腻了,她忍不住打断母亲, 说“娘, 这些话你都念叨了我一路了, 我知道,京城和雅州不一样, 要小心谨慎,处处退让。不可逞凶斗恶,京城里到处都是达官贵戚, 我们惹不起。”

祝太太听到女儿的话,嘴唇动了动,最后只余长长叹气“唉,其实早些年,境况并非如此。只是如今圣上忌讳武将,文人都说武人跋扈,武将掌权便要割据作乱,什么都还没做,便生生比别人矮了一头。你爹驻守西南多年,立下的真是血汗功劳,连你两个哥哥也死在战场上。可饶是如此,你爹调入枢密院,众人第一件事也是防着他。算了,这些话说不得,你只需要记得,把你那些毛躁习惯收一收,京城讲究的是名门淑女,行不露足笑不露齿,你可不能再像原来一样上蹿下跳。等你在京城说个好人家,我这悬了半辈子的心,也就能歇歇了”

祝雨青暗暗撇嘴,她娘又开始念叨她了,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祝雨青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虽然祝太太明令不许,可是祝雨青还是忍不住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偷偷看街上的景象。

高大漂亮的酒楼拔地而起,商贩沿街叫卖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还有穿着鲜艳的女子成群结队,做着大户人家的打扮,身后却并无奴婢,嬉笑着游街走过。祝雨青看得目不转睛,原来,这就是京城啊。

娘亲口中繁华喧闹、几乎没有夜晚的东京,原来是这个模样。

祝太太当然看到了女儿的小动作,可是她心疼祝雨青在边城长大,耽误了女儿家最重要的几年,于是只装作没看到。祝雨青看得几乎眼睛都不舍得眨,这时候马车猛地一顿,本来就挪动缓慢的车队,竟然停了。

祝太太皱眉,掀帘问车外的丫鬟“怎么了”

丫鬟去前面问了几句,跑回来后说道“太太,好像是从侧里拐进来一辆马车,把咱们前面那辆车堵住了。”

祝太太有点不痛快,她坐车许久,早就累了,本来急着回去休息,偏偏车还被堵在路上了。祝太太叹了口气,不由抱怨道“京城就是这点毛病,遍地都是贵人。前面,指不定又是哪家的女眷呢。”

“娘,那怎么办”祝雨青问。

“还能怎么办,总得有一个人让路啊。”祝太太说道,“你爹新任枢密副使,身上穿着官服,我们家的护卫也全是边关带回来的家将,尸山血海里练出来的。东京贵人虽多,但是承平日久,那些娇贵的少爷小姐恐怕连血都没见过。他们便是再跋扈,也不敢拦到我们头上。”

祝雨青哦了一声,依然掀开帘子看外面的热闹。她看到前面那辆马车下来一个人,估计也是被主子派过去传话的。只见那个小厮跑到路中间,大声喊“前面的,你们退回岔道去,别堵了我们少爷的路我们少爷是平章事家的嫡少爷,勿扰了我们少爷的兴致”

小厮喊完后,周围人明显轰动了,有丫鬟把前面的事转述给祝太太,祝太太也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是平章事的嫡子。京城果然卧虎藏龙,我方才还觉得枢密副使已然官衔不低,没想到,这就遇上了平章事家的少爷。”

祝雨青听到问“娘,平章事是什么人”

“傻丫头,那是宰相啊。”祝太太叹了口气,“中书门下平章事是文官之首,你爹的官位如何调动,我们全家的性命,全凭人家一句话的事。”

祝雨青便是再不懂事,也知道宰相是顶顶厉害的。边关随便一个文官他们就得小心捧着,遑论天下文官之首宰相呢祝雨青和祝太太都预料路马上就能通了,可是过了一会,前面还是堵着。

这回就连祝太太也好奇了“怎么回事”

侍女把对面小厮的话转述给谢玄辰和慕明棠,谢玄辰听到便是一笑“平章事的儿子便是他老子来了都不敢和我这样说话,他算得了什么不让,让他往路边挪,不要耽误了王妃看灯。”

慕明棠以前在蒋家听蒋太太念叨过,知道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宰相。蒋鸿浩靠献她升为三司使,趾高气扬,得意非凡,便是成为了平章事的副手。

难怪对面马车的人敢这样张扬,宰相家的嫡子,可不是横着走么。慕明棠悄悄看谢玄辰的侧脸,有点底虚。他们这样呛宰相的儿子,真的没问题吗

果然,下人把谢玄辰的话传过去后,对面的宋五郎气炸了。传话的人特意说出对面是安王和安王妃,然而宋五郎喝醉了酒,本来就意气上头,哪里注意的到安王是谁。而且宋五郎身边还陪坐着他高价包下来的绮红楼行首,在美人面前,怎么能露怯

宋五郎酒气和男人面子作祟,立刻就要下车去理论“爷爹是宰相,哪个犄角旮旯来的破落王爷,敢和爷抢路”

行首和下人连忙劝阻,然而醉酒的人越拦越起劲,美人低声相劝,宋五郎越发要在美人面前显摆能耐。他不顾众人的阻拦跳下车,骂骂咧咧地朝对面的车驾走去“安王京城里从来就没有安王这号人物,一个破落宗室,也敢在我宋五爷面前摆王爷的谱我爹是宰相,你算什么东西”

宋五郎有心逞能,这些话嚷嚷得并不低。此时街上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出权贵相争的戏码,连两边酒楼的人也停止了宴饮,围到栏杆往下看。

宋五郎的话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酒楼上不乏官家子弟,见状和身边人笑道“宋五郎原本就混不吝的,现在吃了酒,更要摆阔了。这是哪户人家的家眷,撞谁不行,偏偏撞到了宋五郎头上。恐怕今日,要好生丢一回脸了。”

作陪的女伎闻言笑道“郎君有所不知,绮红楼新评选出来的行首被宋五爷重金包下来,今日,恐怕也在呢。”

“呦,还带着女人。”官家子弟笑道,“那他愈要发作了。今日不知是哪家娘子倒霉,竟撞上了他。不过也是她们不识好歹,宋家的少爷,让你避让,乖乖避开就是了,逞什么能现在好了吧,当着这么多的人,更加下不了台。”

宋五郎的声音传到车厢里时,虽然已经减弱了很多,但是并不难分辨。慕明棠悄悄看了谢玄辰一眼,在心里为外面那个天真的孩子叹了口气。

惹谁不行,偏惹谢玄辰。

果然,谢玄辰听到宋五郎的话笑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外走。外面的人察觉到谢玄辰要下车,纷纷叫道“王爷”

慕明棠也目带担忧地拽住他的衣袖,谢玄辰安抚地对慕明棠笑了笑,说“没事,我今天是出来陪你看灯的,不会动手。你自己坐一会,我马上回来。”

听到谢玄辰承诺他不动手,慕明棠无疑大大松了口气。慕明棠慢慢将手松开,说“好,我们说好了,我等你回来。”

谢玄辰对她笑了笑,转身推开车门而下。他站到地上后,刚才对着慕明棠时的笑意,立刻如雾笼冰霜般,消失殆尽。

王府的侍卫全部都是禁卫军抽调的,他们听到宋五郎那些话就知道要糟,现在看到谢玄辰下来了,惊慌中更生出恐惧来。明明他们都特意提点过,这位是安王,奈何宋五郎酒色上头,愣是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