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1 / 2)

尉迟越带兵一路掩杀, 赶至城下, 只见遍地伏尸, 流血漂橹, 东边的城楼已经烧塌,火光冲天, 如一支巨大的火把。

突骑施士兵只顾劫掠财帛和女子,压根没有人把守城门,尉迟越领兵长驱直入, 先命人关闭三面的城门,只留北边中间一扇, 并让手上城墙占据垛口。

其余将士则清剿城中烧杀抢掠的突骑施人。

许多突骑施士兵舍不得放下手中财物, 没来得及拔出兵刃便死在燕军的陌刀、弓箭和偃月刀下。

燕军一边杀敌,解救百姓, 一边高喊“大燕援军已至“

“太子殿下亲自领兵解救灵州百姓”

绝望恐惧的灵州百姓听见喊声, 便如在暗夜中见到曙光,跟着高喊“援军来了”

“太子殿下来了”

“朝廷没有抛弃灵州”

年轻壮勇纷纷抄起刀枪棍棒奋力抵抗, 连女人们都停止了哭泣, 抄起木棍、竹竿,或是烧断半解的椽子, 向突骑施士兵身上招呼。

又有人用突骑施话喊“阿史那弥真逃走了”

“留在城里的都得死”

“后面还有十万大燕援军”

突骑施人军心大乱,抢到财物的只想赶紧跑,没抢到的虽不甘心也知道保命要紧。

这时又有人喊“往北逃北门开着”

突骑施士兵慌不择路,纷纷往北门逃,刚逃出城门, 等候在城墙上的弓弩手便一齐放箭,成百上千的突骑施人在箭雨中仆倒,直到死还抱着抢来的丝绸金银不肯撒手。

副将问尉迟越“殿下,要乘胜追击么”

尉迟越摇摇头“穷寇莫追,我们兵马少,他们现在是乱了阵脚,若是回过神来整军列阵,我们并无多大胜算。”

他顿了顿道“命将士们清剿城中残军,号召百姓一起灭火,互相救治。”

简单交代了几句,太子便领着一队侍卫,迫不及待地策马向刺史府飞驰而去。

刺史府的前院一片狼藉,正堂已经烧塌了半边。

后面内院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和孩童的啼哭,尉迟越知是谢府的女眷,立即命贾七带领侍卫赶去内院,自己则径直往沈宜秋所住的小院子冲。

木头燃烧的爆裂声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和孩童的啼哭,知道是刺史府的女眷被围困在火场中,忙带人汲水灭火,将人解救了出来。

谢夫人被人从火场中背出来,一身的血污,已经快昏厥了。

不等他赶到后园,便远远看见那一处有火光。

他的心凉了半截,当即翻身下马,拔足奔入院中,只见东轩已经烧了起来。

他冲进沈宜秋的寝堂,只见几榻柜橱横七竖八,衣箱箧笥都被翻了个遍,书卷、笔墨与衣物散落一地,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他这才回过神来,是自己关心则乱,灵州城破,刺史府是最先被洗劫的地方,小丸自不会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她一定早就逃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借着东轩的火光,他忽然注意到廊下散落着几张信笺。

他一眼认出那是沈宜秋的字迹,心不由揪紧。

他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字最少的一张上,眼睛仿佛被灼了一下,连忙挪开视线。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却不敢多看一眼,匆匆叠起揣入怀中,然后疾步奔出了院子。

出了园子,他迎面遇上方才派去内院的贾七等侍卫,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刚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谢家女眷。

谢夫人由一个嬷嬷背在背上,浑身血污,几乎已不省人事。贾七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谢刺史的长子跟在母亲身边,手里紧紧攅着一柄短刀,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尉迟越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心往下一沉,没有沈宜秋。

贾七道“仆等赶到时一伙胡虏正要行凶,叫仆等都杀了,眼下王六他们正在汲水灭火。”

尉迟越看了一眼谢夫人“夫人受伤了”

贾七摇摇头“只是受了惊,溅上的是旁人的血。”

这时谢夫人醒转过来,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道“可是太子殿下”

尉迟越上前一揖“谢夫人安心修养。”

谢夫人眼角噙着泪“娘娘不在府中,一早便与与郎君一起一起去城墙上了”

尉迟越身形一晃,幸而及时拽住缰绳,他凝了凝神“有劳谢夫人,有使君的消息,孤立即遣人告诉夫人。”

说罢吩咐侍卫“找间屋子安置谢夫人,令医官来替夫人诊视。”

贾七面露忧色“娘子”

尉迟越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娘子不会有事。”他这就去将小丸找回来。

说罢解下拴在廊柱上的马缰,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

贾七把孩子交给另一名侍卫,也跟了上去“殿下手臂上的伤还是着医官处理一下吧”

两人策马径直往府外奔去,到得屏门处,却见五六个玄甲禁军用担架抬了一个遍身是血的人走进来,担架旁跟着两名军医。

见了尉迟越,匆忙道“启禀殿下,仆等找到周将军了。”

尉迟越拽住缰绳,翻身下马。

周洵躺在担架上,急促地喘着气,显然伤得不轻。

尉迟越忙问军医“将军伤在哪里”

军医道“回禀殿下,属下方才大致查看了一下,将军身受多处重伤,最凶险的一处伤口在后背上,另外左胛中了一箭。”

尉迟越声音微颤“有劳两位全力救治,一定要助将军度过危厄。”

两名军医肃容道“仆等一定竭尽全力。”

尉迟越向两人一揖“周将军就托付给两位了。”

正要上马,担架上的周洵忽然道“殿下属下失职”

尉迟越目光微动“周卿请安心养伤。”

周洵轻轻摇了摇头“娘娘”

他抽了一口冷气,缓了缓,接着道“娘娘有死志说城破定不会让敌军生擒”

尉迟越没等周洵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周卿多虑了,太子妃安然无恙。”

贾七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忙道“属下这就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去各处寻找娘子。”

尉迟越不置一词,翻身上马,像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一般策马疾驰。

然而周洵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随风追了过来,钻进他的耳朵,直往他的心里灌“娘娘随身带着刀”

尉迟越将这声音从心里揪出来,就像揪出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他将它重重地摔在身后。

周洵一定是受伤太重失了神智,这才胡言乱语,那些话一句也不足信。

他冲出刺史府,在灵州城的大街小巷中纵马疾驰,遇到拦路的突骑施士兵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他已经两日没有阖过眼,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和脸颊深陷下去,密布血丝的双眼却格外亮,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变中的凶神。

他在街巷中横冲直撞,不知道经过了几条街,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只是不知疲倦地寻找一个身影。

他的小丸一定在前方等着他,就在前一条街,前一个转角,他侧耳倾听,马蹄和风声中,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唤他。

风越来越大,天边有隆隆的闷雷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