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朝歌城向南，有一五彩金装的华丽大殿，供奉着上古神女女娲娘娘。</p>
她在人族中地位崇高，每年三月十五圣诞之辰，均有百姓焚香结彩，用于祭拜她的大殿规模颇为不俗。</p>
殿宇白玉为阶，祥光缭绕，殿前有金童玉女捧如意玉钩，殿内银烛辉煌，金炉瑞霭，香火十分鼎盛。</p>
一道妖风吹过，守卫大殿的金童玉女和士卒纷纷打着哈欠昏睡过去，妲己快步走入大殿，焚香躬身跪拜，虔诚向娘娘请安。</p>
九尾狐狸精算不得什么厉害妖怪，给女娲这种大神提鞋都够呛，神像前虔诚祭拜是她唯一能和主人见面的方式。</p>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的名字不能乱说，你以为的窃窃私语，人家听得一清二楚。</p>
妲己这般躬身叩首，很快便引来了女娲娘娘的关注。</p>
至于上一次纣王在女娲宫墙壁题诗，还是一首渎神的歪诗，女娲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等纣王回了朝歌城才姗姗来迟，其实也是可以解释的。</p>
过生日嘛，高兴，去火云洞找三皇搓个麻将，不过分吧？</p>
不过分。</p>
换个正经点的理由，某个有心之辈蒙蔽天机，替纣王遮掩了这一段，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p>
胆子再大点，那阵卷起幔帐，显露女娲神像真容的妖风，亦是有心之辈所为。</p>
算计暂且不表，单说女娲感应到九尾狐狸精的求见，起先觉得这座大殿过于晦气，不想和妲己见面，一个时辰后，念她态度端正，这才隔空于神像显圣。</p>
紫雾香风吹过，瑞彩千条，本是死物的神像眨眼间活了过来。</p>
肌如白玉无瑕，容貌甚美，国色天香，白纱遮挡半天容颜，神秘威严，直让妲己连连叩拜。</p>
“小妖见过娘娘，娘娘万寿无疆。”</p>
“你不在朝歌惑乱昏君，求见本宫所为何事？”</p>
女娲声音缥缈，似在云雾之外，妲己不敢隐瞒，取出断剑双手呈上：“禀报娘娘，小妖得娘娘法旨，不敢有丝毫懈怠，托身宫廷后院，使尽浑身解数迷惑那无道昏君。原本顺风顺水，已将昏君迷得神魂颠倒，不承想，终南山炼气士云中子突然现身，他点破小妖踪迹，还以剑为警示，若是继续迷惑纣王，下场便犹如此剑。”</p>
“云中子真是这么说的？”</p>
女娲心下起疑，云中子为阐教元始天尊门徒，同门师兄弟犯了杀劫，才惹来此次封神大劫，他若点醒无道昏君，使得大劫迟迟不至，倒霉的只能是阐教，不该有如此不智之举。</p>
“小妖句句属实，有剑为证，岂能有假。”</p>
妲己颤声悲切，手中木剑货真价实，这让女娲更加疑惑，想不通云中子欲意何为，是他擅作主张还是元始天尊授意。</p>
元始天尊疯了不成？</p>
元始天尊不会疯，疯的只能是云中子。</p>
“纣王知道你的跟脚了？”</p>
“料来已经知晓，这柄断剑还是云中子让他转交给小妖的。”</p>
妲己哭声渐大：“小妖为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纵然云中子法力高强，小妖也无所畏惧，可那无道昏君已经知晓小妖跟脚，娘娘吩咐的使命，小妖怕是……”</p>
“怕是什么，你怕云中子将你打杀了？”</p>
是极，九尾狐狸可不是九命猫妖，死了就真的死了。</p>
妲己确有退意，但闻女娲声音缥缈，高高在上听不出是喜是怒，连连叩拜道：“小妖不是怕死，而是那云中子从中作梗，有他在中间阻挡，小妖无法靠近昏君，实属无奈才来求见娘娘。”</p>
“你自去朝歌，云中子不敢拿你怎样。”</p>
“可小妖被云中子陷害，现已跟脚暴露，如何还能迷惑昏君？”</p>
“……”</p>
女娲没有说话，狐狸精吃的就是勾人这碗饭，如何迷惑昏君是妖女该考虑的问题，不是下达命令的她。</p>
作为一个老牌大神，女娲娘娘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这种话不适合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希望九尾狐狸精自己醒悟。</p>
妲己早醒悟了，但她就是不说，含泪眼巴巴望向女娲，怪可怜的。</p>
废物，屁大点事都担不起，要你何用！</p>
女娲心下愠怒，勐然间眉头微皱，冷声道：“那昏君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他倒是好算计，想看看你的主子是谁呢！”</p>
“娘娘，小妖绝无此意，不是我将昏君引来的。”</p>
妲己大惊失色，急忙解释道：“恐是昏君听信了云中子的谗言，以断剑试小妖心思，他察觉我不在宫中，杀心大起，一路追杀至此地。”</p>
“他肉体凡胎，如何跟得上你一路行云？”</p>
“……”</p>
触及知识盲区，妲己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把锅甩在了云中子头上。</p>
“退至一旁，不要出声，本宫倒要看看，这无道昏君此来究竟为了何事！”</p>
紫雾香风消散，大殿骤然冷清下来，昏睡的金童玉女和士卒们纷纷醒来，他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连无故昏倒的意识都没有。</p>
妲己捏了个隐身决，退至大殿红柱之后，料想此地为女娲娘娘的地盘，云中子来了也不敢拿她怎样。</p>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远远停于宫廷之外，陆北翻身下马，拍了拍两条大长腿，暗道磨人。</p>
骑马太累了，怪不得有点本事的神仙都骑奇珍异兽，以后他说什么都要坚持无马。</p>
“臣等叩见陛下！”xn</p>
驻守此地的士卒纷纷叩拜，陆北命晁田、晁雷两位大将守住殿门，没他的吩咐，不论殿内发出什么声响，都不允许任何人进入。</p>
神仙也不例外！</p>
晁田、晁雷一无道法傍身，二无惊天动地的武力，论一身武将的本领，哥俩加起来都不够陆北揍的，神仙若是强闯，他俩肯定挡不住。</p>
但这不是陆北该考虑的问题，他只下达命令，如何完成命令要晁田、晁雷自己考虑。</p>
陆北持剑进入大殿，命人关闭殿门，横目扫过大殿四角，踏步巡视一番，确定没有一个喘气的，这才龙行虎步来到女娲神像前。</p>
砰！</p>
“娘娘，那天人多，今天小王给你跪下了。”</p>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何必与小王一介人间蝼蚁斤斤计较，平白折损了你的身份，是也不是？”</p>
“小王那日抽了疯才犯下大错，回去之后闭门思过，越想越……”</p>
“好叫娘娘知晓，小王想通了，这间行宫略显狭小，也无华丽可言，理应扩建十倍百倍，点上珠光宝气，碧玉金银，比全天下所有的宫殿都要富丽堂皇，方才能彰显你在人间独一无二的地位。”</p>
“……”x2</p>
妲己躲在立柱后，整条狐狸都不好了，看纣王来势汹汹的架势，她还以为昏君失魂失智，准备提剑砍了女娲娘娘的神像。</p>
结果，就这？</p>
跪得还挺熟练，在哪练的？</p>
妲己想了想，貌似是在她身后练出来的。</p>
女娲亦是愕然，望着下方乖巧认错的纣王，一时间竟有些心软，打算既往不咎原谅他的过错。</p>
倒不是贪图富丽堂皇的宫殿，也不是在意独一无二的地位，单纯觉得这昏君态度诚恳，确实幡然悔悟了。</p>
人谁无过，既然他诚心认错，原谅他一回又有何妨。</p>
女娲这一愣神，大殿之中立即吹起一阵紫雾香风，陆北以为自己把女娲嚎了出来，下意识朝神像看去。</p>
入眼……</p>
咦，佘姐，你好大官威啊！</p>
女娲顶着一张佘儇的脸，意料之中情理之外，陆北微微一愣，跪姿更加从容。</p>
反正以前也常跪，不差这一次两次，要是这张面孔背道而驰，他保证还能跪出几个花样。</p>
同时，心里一乐。</p>
娘娘长得不过如此，一般货色，比他宫里的狐狸精差远了。</p>
怪不得后来翻脸不认狐，不仅痛斥狐狸精滥杀无辜，还见死不救，顺手把妖女绑了送给姜子牙，敢情是因为这个！</p>
别说，不只是脸，小性子都和佘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女人。</p>
乐.jpg</p>
陆北这一乐，牙花子直接露了出来。</p>
见昏君对自己龇牙，笑容之中颇有嘲讽，女娲当即大怒，总觉得这笑容不怀好意，正对她的容貌品头论足，而且还不是什么好评价。</p>
昏君找死！</p>
大殿骤然掀起刺骨寒风，室温骤降，冰花凝结，飞雪成刀，地上铺开一层厚厚坚冰，冻得陆北一阵龇牙咧嘴。</p>
他砰一声绷断身上厚厚冰层，跪倒在地，一边打着冷颤，一边大呼道：“见得娘娘显圣，人间小王何等荣幸，娘娘若不弃，还请现身一见，小王此前铸下大错，甘愿领错认罚。”</p>
这张脸，他跪起来心安理得，一点都不觉得委屈。</p>
“殷寿，你适才为何发笑？”</p>
冷冽之声响起，大殿中寒气更浓，本该让人冻成冰块的至寒，落在陆北身上虽如坠冰窟，但也不是不能忍。</p>
和上次那首歪诗一样，纣王身具国主气运，女娲也奈何不了他。</p>
硬杀也行，没那必要，惹来一身因果徒增不快，不如派个狐狸精过去扰乱朝纲，还能混个顺应天命的功德。</p>
“娘娘冤枉，小王没笑啊！”陆北直呼冤枉，不记得自己有笑过。</p>
一世无敌是这样子的，只要自己快活，完全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长期目中无人，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惯，刚刚那一乐纯属下意识的行为，真不是故意的。</p>
“殷寿，按你的意思，是本宫看走眼了？”</p>
“不敢，娘娘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小王笑了。”陆北肃声回道，主打一个乖巧。</p>
不磕碜，他哄佘儇的时候比这卑微多了。</p>
“那就回答本宫，适才为何发笑！</p>
”</p>
“小王想到了开心的事。”</p>
“何事！”</p>
“禀娘娘，小王后宫之中，不知何时混进来一条九尾狐狸精，她呼朋唤友聚集朋党，又招来了两个妖女，欲要诱惑小王，坏后宫朝堂伦常，誓要让殷商国破家亡才肯罢休。”陆北朗声说道。</p>
“你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纵然没有那狐狸精，亦会招至国破家亡。”女娲不屑道。</p>
陆北再次拜倒，心悦诚服道：“多谢娘娘点醒小王，小王受教了，此回朝歌势必励精图治，匡复社稷，回狂澜于既倒，挽大厦于将倾，以千古明君为己任，做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君主。”</p>
“……”x2</p>
这一说，把女娲整不会了。</p>
“小王受娘娘耳提面命，闻得仙音字字珠玑，只觉醍醐灌顶，往常想不通的治国之策，今儿个一下都通了，娘娘且放心，此番教导铭记于心，至死不忘。”陆北康慨激昂，说得热血沸腾。</p>
“……”x2</p>
你，你还是做个昏君比较好，大家都这么觉得。</p>
“是小王激动了，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娘娘且听小王继续往下说。”</p>
陆北脸色一正：“那狐狸精酒少话多，时常几杯马尿下肚，便露出了狐狸尾巴，我问她准备怎么祸害朝纲，她一一道来，听得小王大笑不止。”</p>
“狐狸精先以美色诱小王，待时机成熟，便使计谋废了小王贤良淑德的王后和爱妃，说是让小王自己动手，先剜去王后眼珠，将其折磨至死，再剑斩两位王子，让小王绝后，最后设炮烙、虿盆等酷刑诛杀后宫中不服她管教的良人。”</p>
“待平定后宫，她为王后，便可将手伸到朝堂之上，诛贤臣反良将，以酷刑威慑百官不敢直言进谏……”</p>
“召集朝歌百姓为苦力，拿民脂民膏在尸山血海上堆砌一座座奇观，以小王之手喝天下百姓的血，吃天下百姓的肉。”</p>
“待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人间处处易子相食的那一日，小王为残暴无道的昏君，各地诸侯不服作乱，天下再无风调雨顺、国泰民安……”</p>
“娘娘你听听，这番言论好不好笑！”</p>
“……”x2</p>
“娘娘，你说话呀！”</p>
陆北咧嘴一笑，目露寒光，缓缓站起身对视那神像绽开的双眸，一时之间，竟在气势上压得女娲不敢言语。</p>
“还有呢，那狐狸精说了，她入宫迷惑小王，是受一位大神通者指使，那名字说出来，娘娘你听了都会忍不住捧腹大笑！”</p>
彭！</p>
妲己跌出隐身状态，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口中悲切道：“娘娘莫要听信昏君谗言，小妖绝无这般想法，更没有酒后失言，一切都是他颠倒黑白，还望娘娘明察秋毫，还小妖一个清白。”</p>
咦，狐狸精也在？</p>
妙啊！</p>
不愧是大哥脸，每次助攻都有你！</p>
“咦，妲己美人，你怎会在此？”</p>
陆北大为惊讶，勐然间脸色一变，视线在妲己和女娲之间来回交替，不可置信道：“难不成，难道指使你的幕后元凶就是……”</p>
“小小狐女，怎敢在此乱嚼舌根！”</p>
女娲眸中凶光一闪，便要狐狸精魂飞魄散。</p>
陆北横步一跨，挡住了女娲的视线，严肃脸道：“原来如此，是小王孟浪了，适才真以为是娘娘要让天下大乱，害万民于水深火热之间。想想也是，娘娘何等身份，岂会做出这等下作的贱人之举，没了心胸宽广，平白显得小气了。”</p>
“……”x2</p>
“就算是，因为是娘娘，是也不是。”</p>
陆北拔出腰间长剑，他一凡夫俗子，愣是吓得妲己两股战战，腿软到爬都爬不起来：“斩杀狐妖这等粗活理应小王代劳，万不可脏了娘娘的香手，娘娘且放心，她死后，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也不会有旁人知晓。”</p>
锵！</p>
宝剑入鞘！</p>
陆北再次大笑起来，他朝妲己伸出手：“美人何故惊慌，孤和你说笑罢了，哪有什么妖怪，又哪来的女娲娘娘授意，依孤之见，这分明是娘娘在考验孤身为人君是否有治国之能。”</p>
“……”x2</p>
“娘娘，可是如此？”</p>
“人王，言之有理。”</p>
“桀桀桀桀————”</p>
陆北爽朗大笑，无视妲己递来的柔荑，转过身道：“果真如此，孤就说了，娘娘何等人物，是高高在上的大神，心怀慈悲、体恤万民的大神。你派狐妖到孤身边，所行所举皆是一道考验，纵然孤没有经受住，在滥杀无辜之前，娘娘也会出手将我点醒，是也不是？”</p>
“……”x2</p>
妲己颤巍巍看着纣王，只觉此人如此陌生，好宽厚的肩背，好伟岸的身形，一时间，有点润了。</p>
因为室内温度低，当场冷冻降温。</p>
“娘娘，你说话呀！”</p>
“人王……言之有理。”</p>
女娲叹息一声，是她小觑了殷商纣王，原以为是个贪恋美色的昏君，不承想，竟有这般大智慧和心机算计。</p>
这局，她败了，就此退出，再不插手。</p>
“好一个言之有理。”</p>
陆北拍手称快：“娘娘心系天下万民，专程派遣侍女考验孤的为君之道，不枉万民祭拜，年年朝贡，娘娘当之无愧。”</p>
“……”x2</p>
妲己小声咽了口唾沫，纣王形象大变，前所未有地高大起来，只让她心痒难耐，恨不得与其狠狠交合一番。</p>
女娲沉默不语，字字诛心，听得她无地自容。</p>
差不多就行了，再说下去，她可要翻脸了。</p>
“娘娘大义之举，岂能只有孤一人知晓，此番大善，理应着书立说，传告殷商万里江山，便是那千年万年之后，人间亦有娘娘流芳百世的美名。”</p>
陆北微眯双目，死死盯着神像：“不才，读过几本书，粗通笔墨，愿亲自着书，娘娘意下如何？”</p>
“人王既胜，何必得势不饶？”</p>
女娲暗道晦气，此獠前恭而后倨，偏偏占了个理字，说得她哑口无言，活该做人王。</p>
似这般有勇有谋的国君，殷商岂会在他手中灭亡，天数是不是出错了？</p>
看着王霸之气无处安放的纣王，女娲忍不住猜疑起来，若非日后大变，有大神通者不惧因果强杀纣王，殷商绝不会被西岐推翻。</p>
“娘娘说笑了，并非孤得势不饶人，而是有人得势不饶孤。”</p>
说罢，他随手挑了个墙壁一指：“娘娘可还记得那首诗，孤曾赞曰‘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就是这一首。”</p>
有一说一，这是当面调戏！</p>
女娲心下不虞，只当没听见，让陆北继续往下说。</p>
她倒要看看，这位明君知道了多少隐情。</p>
“那日吹来一阵邪风，娘娘的真容才被孤看见，当时孤鬼迷心窍，以为是娘娘对孤有意，才以真面容相识，待妲己入宫孤才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挑拨离间之计。”</p>
陆北满口跑火车，因为是佘儇的脸，下意识就调戏了一句，好在后半段及时改口，这才掰了回来。</p>
等找回一世无敌的实力，再调戏这位佘姐不迟，否则……</p>
她心眼真的不大，和心胸明显成反比。</p>
“听人王话里的意思，已经找到了幕后真凶？”</p>
“有那么几个人选，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神通者，孤不敢说出他们的名号。”</p>